竹林里的清泉潺潺流淌,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水面,碎成一片晃动的银。苏清鸢蹲在泉边,看着石臼里的蓝草碎屑被泉水泡得发胀,指尖拂过水面时,激起的涟漪里仿佛映出外婆的影子——她也曾这样蹲在这里,将蓼蓝捣成浆,将思念染成布。
“在想什么?”凌虚提着捆干柴走过来,身后跟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许是被他们身上的草木香吸引,亦步亦趋地跟着,黑亮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
苏清鸢指着石臼里的蓝草:“你看,这草泡得正好,说不定能染出比‘槐露染’更透亮的蓝。”她回头时,正撞见凌虚将干柴堆成小小的篝火,火星子噼啪往上跳,映得他眼底也像落了星子。
“试试便知。”凌虚从行囊里取出小木寄来的白坯布,“我找了块细麻,据说北地的麻料最能吸色。”他将布浸入泉水中,麻纤维遇水后微微膨胀,像片舒展的云。
苏清鸢舀起石臼里的蓝草浆,小心地倒在麻布上。月光下,蓝绿色的浆汁在布面蔓延,像给云镀上了层薄霜。她忽然想起外婆账册里的话:“月夜染麻,需以露水为引,方能得‘星辉蓝’。”便拉着凌虚往竹林深处走,“去接些露水来。”
竹林深处的草叶上凝着厚厚的露,一碰就簌簌落下,打湿了两人的裤脚。苏清鸢用随身携带的小陶罐接露水,凌虚则在一旁护着罐口,免得被竹叶掉进灰。小狐狸蹲在不远处,歪着头看他们忙碌,尾巴扫过草叶,惊起一片露水珠,像撒了把碎钻。
“够了。”苏清鸢捧着陶罐往回走,罐底的露水晃出细碎的光。凌虚跟在她身后,忽然伸手替她拂去发间的草屑:“头发上沾着竹叶了。”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耳尖,两人都像被露水烫了下,脚步顿了顿,又装作无事般继续往前走。
回到泉边时,麻布上的蓝草浆已半干。苏清鸢将露水均匀地洒在布上,蓝绿色渐渐变深,透出种沉静的紫,果然像账册里说的“星辉蓝”——蓝得发暗,却在边缘处泛着银,像把夜空裁了块下来。
“真的成了!”她惊喜地将布举到月光下,麻布的纹理里藏着细碎的光斑,是露水没被完全吸收的痕迹,“外婆说这颜色能‘镇宅’,挂在堂屋里,能护住一家人的安稳。”
凌虚从篝火里抽出根燃着的树枝,在泉边的石头上画了个简易的染架:“明日咱们在这儿搭个架子,把‘星辉蓝’晾透了再带回老宅。对了,方才在暗道里看见石壁上刻着‘三月三,采蓝草’,再过几日便是三月三,正好能跟着时令采新草。”
苏清鸢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取出未绣完的荷包——燕子的翅膀还差几针。她借着篝火的光,用那捆藏青绒线继续绣,线是用槐花水泡过的,带着韧劲,穿过麻布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春蚕食叶。
“这绒线真好用。”她赞道,“比京城买的线结实多了。”
“外婆留下的东西,哪样不是经得住年月的?”凌虚往篝火里添了根柴,火星子溅到空中,与天上的星子融在一起,“就像这暗道,藏了几十年,照样能走;这染方,传了三代,依旧能染出好颜色。”
苏清鸢的针顿了顿,目光落在荷包上的燕子——它嘴里衔着的线,被她绣得特别长,一直拖到布角,像在牵着什么。她忽然笑了:“你说,这线是不是也在牵着咱们?从京城到云州,从染缸到泉边,一步都没走错。”
凌虚看着她手里的针,针尾的银铃在火光里闪着光:“或许吧。有些线看着细,却能把人的心串在一起,把日子缝得结实。”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篝火的烟,“就像……我和你。”
苏清鸢的脸瞬间被火光照得通红,手里的针差点掉在地上。她低头继续绣,针脚却歪了,把燕子的眼睛绣成了圆的,像两颗鼓起的豆子。凌虚在一旁看得低笑,却没说破,只是往她手里塞了块烤热的饼:“先吃饭,别饿坏了手。”
小狐狸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蹲在苏清鸢脚边,尾巴圈成个圈。她掰了块饼丢给它,看着它小口小口地啃,忽然觉得这场景像幅画——篝火、泉声、星辉蓝的布、未绣完的荷包,还有身边的人,都被月光温柔地裹着,踏实得让人不想挪步。
夜深时,两人躺在临时搭的草铺上,听着泉水流淌的声音。苏清鸢把荷包放在枕边,绒线的槐花香气混着泉边的湿意,像首安神的歌谣。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那时不懂,现在才明白——所谓传承,不只是手艺,更是把牵挂藏在染缸里、绣在线脚中,让后人循着这些痕迹找到彼此,找到回家的路。
“凌虚,”她轻声道,“等回了京城,咱们把‘星辉蓝’做成幔帐吧,挂在鸢木坊的堂屋里,让来买布的人都知道,北地的手艺能染出‘星辉’,能护住安稳。”
“好。”凌虚的声音带着睡意,却很清晰,“再把这泉边的染架画下来,刻在坊里的梁柱上,告诉所有人,云州的泉、北地的草,还有咱们的针,都连着呢。”
月光穿过草叶,落在荷包上的燕子眼里,那两颗被绣歪的圆豆子,竟像含着光,在夜里静静笑着。苏清鸢知道,这根线还会继续牵下去——牵着老宅的染缸,牵着泉边的新草,牵着京城的坊市,牵着她和凌虚的日子,一针一线,不急不缓,把所有的念想,都缝进岁月里,染成最温润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