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可怕的场景:顺天府的衙役如狼似虎地冲进这世代簪缨的镇国侯府,那些平日里对他点头哈腰的官吏,会拿着锁链,用看死囚一样的眼神盯着他!杵作会当众验看那碗该死的粥,然后大声宣布里面含有剧毒!谋害嫡子(未遂),残害宗族血脉!这罪名一旦坐实,别说他觊觎了半辈子的爵位会瞬间化为泡影,就连他这项上人头,都得搬家!说不定还会牵连他那一房所有人,抄家流放都是轻的!整个侯府的门楣都会因为他而蒙上永远洗刷不掉的污点!
不!绝对不行!
林墨堂猛地一个激灵,从那股灭顶的恐惧幻想中挣脱出来,后背却早已被瞬间涌出的冷汗彻底浸透,冰凉的布料黏在皮肤上,激起一阵阵寒颤。他感觉双腿发软,手脚冰凉,连嘴唇都在不受控制地轻微哆嗦。
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儿子被抬走的方向,耳边似乎又回荡起林文轩那撕心裂肺的惨嚎。那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所有的指望和未来啊!可现在,这个指望正因为他自己亲手布下的毒局而在生死线上挣扎!这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还差点把儿子砸死的认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又悔又恨,又怕又怒!
而当他再次将目光转回到林澈身上时,看到那张苍白、虚弱、写满了“纯良”与“担忧”的脸,林墨堂心中涌起的却不是丝毫的怜悯或愧疚,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
这病秧子……他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那双看似清澈无辜的眼睛深处,分明藏着刀子!他每一句轻飘飘、有气无力的话,都精准地砍在了自己的命门上!他提出报官,绝不是因为他天真无知,而是因为他算准了自己绝对不敢!
他在逼自己!他在用最“温和”的方式,对自己进行最狠辣的绞杀!
这种认知,让林墨堂感到毛骨悚然!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这个他一直视为蝼蚁、随时可以捏死的病弱侄子,产生了强烈的、几乎无法控制的恐惧!
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绝对不能报官!
林墨堂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和风度了,猛地朝前踏出一步(脚步甚至有些虚浮踉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和急切而变得异常尖利、扭曲,甚至破了音,他几乎是嘶吼着喊道:
“不!!不可报官!绝对不可!!”
这一声嘶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也把他内心最大的恐惧暴露无遗。周围的下人们都被他这失态的样子吓得缩了缩脖子,头垂得更低了。
林墨堂喊完,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慌乱地扫视着四周,仿佛生怕已经有衙役从哪个角落里冲了出来。他强迫自己稍微镇定一点,但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惊惶,试图拿出长辈和管事的威严来压服此事,虽然这威严在此刻看来是如此的可笑和苍白:
“此……此事乃我侯府家事!家丑不可外扬!岂……岂能轻易惊动官府,惹人笑话?!文轩……文轩只是突发急症,对!就是突发急症!与那粥……与那粥无关!此事到此为止!谁都不准再提!更不准对外泄露半个字!否则……否则家法处置!乱棍打死!”
他色厉内荏地咆哮着,试图用强硬的命令来掩盖内心的虚弱和恐慌。他不敢再看林澈的眼睛,那双眼睛让他心里发毛。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把这件事捂住!死死地捂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报官的事情发生!
至于儿子……对!赶紧救儿子!只要把儿子救回来,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人没死,一切都还能操作!
想到这里,林墨堂再也无心也无力在此地纠缠,他像是躲避瘟疫一样,仓惶地、几乎是小跑着,逃离了汀兰院门口这个让他颜面尽失、心惊胆战的地方,朝着林文轩院子的方向狂奔而去,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狼狈和惊惧。
看着林墨堂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听着他那番漏洞百出、欲盖弥彰的嘶吼,林澈在春桃的“搀扶”下,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挺直了一点点腰杆。
他脸上那副“担忧”和“虚弱”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浓浓嘲讽的平静。他轻轻拍了拍春桃依旧有些发抖的手,示意她放松。
“家丑不可外扬?”林澈低声重复了一遍林墨堂的话,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眼神幽深如寒潭。
“呵……老狗,这就怕了?”他在心里冷冷地想道,“这才只是开始呢。等你宝贝儿子真出了什么事,或者……等老子找到更实在的证据,我看你这‘家丑’,还捂不捂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