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里的爆笑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了。才子们笑得东倒西歪,仪态尽失;佳人们粉面通红,笑得花枝乱颤,连精心描画的妆容都有些花了。空气中弥漫着快活(对大多数人而言)的气息,林澈那首惊世骇俗的“大作”,俨然成了本场诗会最亮眼(也最离谱)的“节目”。
张文才等人更是笑得直拍大腿,指着林澈,上气不接下气地嘲讽:
“林、林世子!高!实在是高!此诗……此诗必将流传千古!哈哈哈哈!”
“妙啊!‘吓得我乱跑’!何等质朴!何等真情实感!我等……自愧不如啊!”
“林世子,您这‘苦读’的成果,果然……非同凡响!让我等大开眼界!”
各种阴阳怪气、幸灾乐祸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雨水,混杂在灼热的笑声中,劈头盖脸地砸向站在风暴中心的林澈。
来福已经彻底绝望了,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地缝里,搀扶着林澈的手都在发抖,感觉天都快塌了。
然而,处于所有嘲笑和恶意中心的林澈,却表现得异常……淡定?
他既没有像众人预想中那样恼羞成怒、暴跳如雷,也没有羞愧难当、掩面而逃,甚至连脸色都没有变得更“苍白”几分(主要是刚才憋笑已经用尽了演技)。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由来福搀扶着,微微低着头,仿佛在认真聆听着这满堂的“喝彩”。等到那震耳欲聋的笑声稍微平息了一些,只剩下零星的嗤笑和窃窃私语时,他才缓缓地、动作依旧带着几分“虚弱”地,抬起了头。
脸上,没有愤怒,没有窘迫,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惭愧”又“无奈”的笑容?
他轻轻挣开来福的搀扶(动作依旧显得吃力),对着全场依旧带着各种戏谑和鄙夷目光的众人,拱了拱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语气那叫一个“诚恳”又“无辜”:
“见笑,见笑……实在惭愧……”
他顿了顿,脸上那“惭愧”之色更浓,还配合着轻咳了一声,才继续慢悠悠地说道:
“在、在下……久病缠身,这脑子……时常浑浑噩噩,神思……恍惚不定。方才被诸位才情所感,一时……呃,心血来潮,又见这园中……蚊虫滋扰(他指了指旁边盆栽),夜鹭惊飞(他胡诌了一个,意指可能存在的鸟叫被脑补成狗熊),便只能……就着眼前这点实景,胡诌了这么几句上不得台面的俗语……”
他这话,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承认自己写的是“胡诌的俗语”,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反而让那些还想继续嘲讽的人,有点无处下嘴——人家自己都承认烂了,你还骂什么?
但紧接着,林澈话锋极其微妙地一转,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羡慕”和“自嘲”的表情,目光“真诚”地扫过那些方才吟诵过“佳作”的才子们:
“比不得……比不得诸位兄台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写的诗词……那般……意境高远,辞藻华丽……”
他在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最终,带着点“不好意思”和“敬佩”,吐出了四个字:
“……云、山、雾、罩。”
云山雾罩!
这四个字一出来,原本还带着残存笑意的水榭,瞬间又安静了几分!
许多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赞他们的诗词意境缥缈、高深莫测,但细细一品……他妈的味道不对啊!
“云山雾罩”……这词儿,怎么听着更像是在说他们的诗写得让人看不懂、故弄玄虚、华而不实呢?!
林澈这话,看似自嘲,实则绵里藏针!他把自己“烂诗”的原因,归结于“久病神思恍惚”和“只能写实景”,潜台词就是:老子是病人,脑子不清醒,只能看到啥写啥,写得直白。而你们这些“才高八斗”的,写的诗倒是华丽,可惜太“云山雾罩”了,老子这等俗人,看不懂!
这简直是把“听不懂”、“欣赏不来”的锅,反手就扣在了那些自诩风雅的才子头上!
你不是笑我俗吗?
我承认我俗!
但你们那些“雅”的,也太“云山雾罩”了,跟咱们普通老百姓有距离感啊!不如我这“蚊子咬”、“大狗熊”来得亲切实在,对吧?
一股无形的、带着点辛辣的嘲讽,如同微风般拂过水榭,让不少方才还得意洋洋的才子,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们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词!难道要站起来大声争辩自己的诗不“云山雾罩”?那岂不是显得很掉价?更像是对号入座?
林墨堂脸上的得意笑容也凝固了,他眯起眼睛,看着场中那个看似“虚弱”、实则言辞刁钻的侄子,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事情似乎并未完全按照他剧本走的憋闷感。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牙尖嘴利了?这脸皮,也太厚了!都被嘲笑成这样了,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反击?!
而上首,那位戴着面纱的公主殿下,帷帽之下,无人得见的唇角,似乎弯起了一个极淡、极微妙的弧度。这林澈……果然从不按常理出牌。这般自黑又暗藏机锋的应对,倒是比那首荒诞的诗本身,更有趣些。
林澈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爽得不行,脸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我很弱但我很真诚”的表情,甚至还“虚弱”地晃了晃身子,对来福道:“来福,扶我回去坐下吧,站久了……头晕。”
他这姿态,分明是在说:诗,我写了,虽然烂,但情有可原(老子是病人)。话,我也说了,态度很端正(自嘲加“夸赞”)。你们爱笑就笑,爱嘲就嘲,反正老子就这样了。但这“云山雾罩”的帽子给你们戴上了,看你们难受不难受!
在一片诡异的寂静和部分人铁青的脸色中,林澈被来福搀扶着,慢悠悠地、一步三晃地,重新回到了他那安全的角落,安然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