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忠能爬到今天的位置,自然是历经过风雨的。他很清楚,这次秦家庄的突袭,绝非仓促之举,定然是蓄谋已久,绝不可能轻易被他拿下。于是他并未急于出手,而是选择静观其变,想先看看秦家庄到底有几分实力。
结果才三天,他就坐不住了。
秦家庄进出的马车几乎没有停过,他还特意派人查探过,每一车拉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布匹。这已不是囤货的问题,而是整个庄子确实具备了足够的产能和充足的原材料。
铺货的范围,也不再局限于长安及其周边,关中其他各州已开始零星出现秦家庄的布匹。若再放任下去,不出一个月,货就能铺满整个关中。只要秦家庄真能源源不断地供货,以这“万民布”的低廉价格,关中市场谁说了算,还真就未必了。
为了遏制局面,杨怀忠只能下调麻布和葛布的价格,从每匹五百文降到四百九十文。但收效甚微。
毕竟万民布看上去就更高级,质地也不差。买布的人反正已经花钱了,很多人也就不差这十文。甚至还有人开始投机倒把,买入万民布,找些偏僻的地方再高价转卖,据说也赚了不少。
无奈之下,杨怀忠只好把价格硬生生压到四百二十文一匹。可没想到,郑观音那边也紧跟着,把万民布的价格调到了四百三十文。
杨怀忠不敢再往下压了,因为一旦跌破四百文,就有被人抄底的危险。为了保留以后再参与价格战的余地,他只得再次把布价调回五百文。
结果这一回,郑观音干脆将万民布的价格加到了五百一十文。
这下可把杨怀忠恶心得不轻——弄了半天,倒替人抬价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儿!
杨怀忠一狠心,决定买断万民布,打算凭借庞大的财力,硬生生压垮秦家庄的产能。于是他先给各地发信,让人筹钱运到长安,自己则开始大规模收购。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收购并非易事。万民布是限购的,每人排队一次,只能买半匹。杨怀忠也只能按规矩,让人一趟趟地排。后来人手实在不够,他干脆加价十文,直接在队伍旁边收购别人手里的布。
渐渐地,就有人专门干起了这门差事,替他排队,再把布转手卖给他。等干这买卖的人多了,郑观音便开始一点点涨价,一文一文地加。
可即便如此,依旧没能阻止杨怀忠的收购。
他心里很清楚,这种布只要能流出关中,定能卖出高价。即便未能压垮秦家庄,手里有布在手,他也绝不会吃亏。
打定了这个主意,杨怀忠彻底放开手脚,拉上自己的盟友,大肆收购。很快,整个关中都跟着响应,一个个都盯着万民布,想着先买断,再哄抬价格大发横财。
只是这过程因限购严格,根本无法一蹴而就,只能慢慢推进,让人心急如焚。可在杨怀忠以及盟友看来,一个庄子要供应整个关中市场,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们依然信心十足,坚信最终能赢下这场布匹战争。
在杨怀忠等人自以为稳操胜券的时候,秦家庄的会议室里,却上演了一幕,让郑观音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场景。
李泰和年幼的晋阳公主,一人守着一架算盘,噼里啪啦打得飞快。
“华州,加两文。”
“同州,加一文。”
“拢州,减一文。”
“邠州,加售三百匹。”
……
两人一边拨算盘,一边听着各地传回的消息,再口头下达调整指令。
他们身后,七八个人飞快地标注,把关内道各州的新价格一一记录在图表上。
忽然,晋阳公主不再开口,而是啪的一声,小手重重拍在算盘上。
“二哥,二哥,至少还要再增加一成半的产能,才能勉强支撑到最后。”她嘟着小嘴,满脸严肃。
李泰一听,神情一僵,把手上的算盘推到一边。他当然明白,以现有产能根本支撑不住这疯狂的收购速度,可偏偏他束手无策。
眼下真正的瓶颈,是人造纺丝的产量提不上去。原材料早已堆满了几个库房,却因“铁蚕”喷丝头只有一个,产能死死卡住。他根本没法解决。
“这……这我也没办法啊。”李泰苦笑一声,“喷丝头锻造几乎不可能,现在就是极限了。”
晋阳公主急得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眼巴巴地说:“可是秦哥哥说过,庄子里的机器,你都能对付。二哥,你再想想办法嘛。”
“他还真是高看我了……”李泰叹了口气,眉头紧锁,“行吧,我再去瞧瞧。你先自己忙一会儿。”
说完,他神色凝重,快步离开了会议室。
郑观音接过手下递来的新价格表,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一直知道这两个孩子写写算算极快,可这两天亲眼见证他们的离谱操作,依旧震撼得说不出话。
这可不是小打小闹的计算。各地售卖情况,会通过焰火传讯时时刻刻汇报回来,再结合她搜集的各大布商财务状况,两人居然能做到精准演算,把布匹价格调控到极致。而且价格一天两次变动,他们却依然信手拈来,毫不含糊。
郑观音立刻吩咐下人,将各地的新价格传讯出去。
她走到晋阳公主面前,拿起那把还温热的算盘,忍不住好奇地问:“这东西,真能算得这么快吗?”
“练熟了,就快。”晋阳公主眉头依旧紧皱,小脸儿满是担忧。
郑观音心疼地伸手,揉了揉她紧锁的眉心,柔声道:“兕子,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晋阳公主重重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似的,从凳子上一跃而下。
“婶婶,您是真不知道,这根本没办法。二哥说的那个喷丝头,是秦哥哥找了好多顶尖工匠,折腾了一个月才弄出来的。那东西靠的是运气,根本不是人力能复制的。”
郑观音轻轻拍了拍小兕的肩,语气坚定:“小兕,别怕。你秦哥哥临走前亲口跟我说过,只要你们在,就不会出事。你难道还不信他吗?”
这句话,郑观音说得十分认真。那可不是安慰,她是真的信秦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