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伤口,她转身拉开房间另一侧的布帘,露出个小小的厨房。“还有点昨天剩的粥,”她系上条蓝白格子的围裙,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我再煎个蛋。”灶台上摆着瓶老干妈,旁边是小袋的枸杞和桂圆,都是从国内带来的。她熟练地拧开煤气,锅里很快冒出白汽,混着米粥的清香漫出来。
没一会儿,她端来两碗粥,上面卧着个金黄的荷包蛋,边缘焦脆,正是我喜欢的样子。“快吃吧,”她把筷子递给我,自己却没动,只是看着我,“凉了就不好吃了。”我低头喝粥时,她又拿起纱布,轻轻往我额头上按了按,“还疼吗?”
我抬眼看向她,粥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却能看清她眼里的关切。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就不好奇?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会弄成这样?”
她正往我碗里夹咸菜的手顿了顿,随即自然地把咸菜放在粥边,轻声道:“大概是得罪了这里的黑社会吧。”
我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接。“你怎么会这么想?”
“在日本这个国家,黑社会司空见惯。”她拿起自己的筷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前些天还在新闻上看到,有人因为生意纠纷被他们找上门。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我额角的伤口上,带着认真的神色,“我们首先要做的,是确保自己的安全,其他的可以慢慢说,或者……不说也没关系。”
她的语气平淡,却像一股暖流涌进心里。我放下筷子,看着她的眼睛:“你就这么信我?不怕我真的是惹了什么麻烦,把你也卷进来?”
沈清禾的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眼里像是落了星光:“直觉。”
“直觉?”
“嗯,”她点头,声音里带着笃定,“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好人。”她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忽然笑了,那笑意带着点狡黠,又有些意味深长,“而且,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我被她这句话说得有些不自在,耳尖微微发烫,只好低下头继续喝粥。碗里的荷包蛋还冒着热气,焦脆的边缘咬下去,带着恰到好处的香气,就像此刻的氛围,温暖又让人安心。
整个过程,除了这几句对话,她没再多提黑川,没再问那场打斗的缘由,只是安静地做着手里的事,像檐角的风铃,就算被风吹得摇晃,也只发出温和的声响。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纱帘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像回到镰仓的町屋,却没有那种疏离的冷。绿萝的叶子在风里轻轻晃,我忽然觉得,所谓温暖,或许就是有人在你流血时,手忙脚乱地给你包扎,却记得把酒精棉攥热了再碰你的伤口——就像此刻,沈清禾正用掌心焐着新换的纱布,轻声说:“这样就不凉了。”
粥碗见了底,沈清禾收拾碗筷时,阳台的风掀起她的围裙角。我望着墙上的四合院速写,忽然说:“你画的石榴树,和我家院里那棵一模一样。”她洗碗的动作顿了顿,水声里传来她轻轻的笑:“看你手机里的照片,记下来的。”
夜色漫进阳台时,她从衣柜里抱出条薄被,铺在靠墙的折叠沙发上。沙发很小,展开后勉强能躺下一个人,她用手压了压被角:“委屈一晚,明天……”话说到一半又咽回去,转身往榻榻米上铺自己的褥子,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透着暖黄的光,我洗漱时,听见她在外面翻书的声音。出来时,见她正坐在榻榻米上看《营造法式》,书签夹在“瓦作制度”那页,手指在“琉璃瓦”三个字上轻轻划着。“还在看这个?”我在沙发边坐下,她合上书,往我这边推了推小茶几:“聊会儿?”
我们没再提黑川,也没说下午的打斗,只是聊镰仓的町屋,说研究室的图纸,讲国内老家的院子。她说小时候总爱爬老家的葡萄架,被爷爷举着竹竿追;我说奶奶总在院子的石榴树下晒萝卜干,风一吹满院都是咸香。聊着聊着,她打了个哈欠,揉眼睛的样子像只困极的猫。
“睡吧。”她起身要关台灯,我忽然说:“沙发有点短。”话一出口就后悔,却见她愣了愣,随即掀开自己的褥子:“还是你到这边来吧,榻榻米宽。”
我刚要推辞,她已经把我的枕头抱过来,往榻榻米内侧挪了挪:“隔着半米呢,不碍事。”她躺下去时,头发散在枕头上,像泼了把墨。台灯关了,阳台上的月光刚好照进来,在两人之间划了道淡淡的线。
“今天……谢谢你。”我望着天花板上的木纹,她的声音在黑暗里轻轻飘过来:“该说谢谢的是我。”停顿了会儿,她又说:“其实刚认识你时,觉得你总皱着眉,像揣着好多事。”我笑了笑:“那现在呢?”“现在觉得,”她的声音带着点困意,“像老家院里的那棵树,看着粗枝大叶,其实底下的根扎得很稳。”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我侧过头,见她蜷着身子,像只安稳的小兽。月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睫毛投下的浅影。这二十平米的小屋,此刻却比任何地方都让人安心——没有黑川的威胁,没有町屋的疏离,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像两株挨得很近的植物,在夜里悄悄舒展枝叶。
我闭上眼睛时,想起她阳台上的浅粉色内衣,想起她给我包扎伤口时发烫的指尖,心里却出奇地平静。就像躺在老家的炕上,闻着熟悉的烟火气,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
天光微亮时,我先醒了。她还睡着,嘴角微微翘着,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我轻手轻脚地起身,叠好被子,看见小桌上的青瓷碗里,绿萝又抽出了片新叶,嫩得发亮。
拉开阳台门,清晨的风带着露水的凉。晾衣绳上的衣物轻轻晃着,浅粉色的肩带在晨光里闪着柔和的光。我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渐渐苏醒的城市,忽然明白:所谓亲密,不是非要挤在一处,而是哪怕隔着半米的距离,也知道身边有个人,能让你把所有防备都卸下来,睡得像个孩子。
屋里传来动静,沈清禾揉着眼睛走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看见我,她愣了愣,随即笑了,阳光落在她脸上,像撒了把金粉。
“早。”
“早。”
两个字撞在一起,在晨光里轻轻散开。这个夜晚,像块被温水泡软的糖,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往后的日子里。晨光漫过阳台栏杆时,我试着弯腰叠被,后腰突然传来一阵钝痛,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嘶——”我没忍住低呼出声,沈清禾正端着水杯从厨房出来,闻言立刻放下杯子走过来:“怎么了?”
她的手轻轻搭在我后背,指尖带着点微凉的水汽:“是昨天打架闪到了?”我点点头,试着直起身,疼得额角又冒了层汗。她皱着眉往我后腰按了按,力道很轻,却精准地落在发僵的地方:“这里?”
“嗯。”我咬着牙应了声,她忽然转身从医药箱里翻出个小瓶子,倒出片膏药:“这是我妈寄来的止痛贴,试试?”药膏带着淡淡的中药味,她撕开包装时,指尖不小心蹭过我的皮肤,像羽毛扫过似的。
贴好膏药,她扶着我往榻榻米走,忽然笑了,眼尾弯成月牙:“看来今天走不了了。”那笑意里没有半分嫌弃,倒像是捡到了什么合心意的事,“安心住下吧,反正我这屋子也空着。”语气轻得像午后的风,把所有客套都吹得烟消云散。
上午她坐在小桌旁改图纸,我靠在榻榻米上看她带来的建筑杂志。阳光透过阳台的纱帘,在她发间织出层金绒,她偶尔抬头问我某个细节,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她的手搭在图纸上,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淡淡的粉,握笔时指节微微泛白,连翻页的动作都透着股温柔的韧劲。
中午她煮了面条,卧着两个荷包蛋,还从柜子里翻出瓶剁椒:“你昨天说想吃辣的。”红亮的剁椒铺在面条上,香气瞬间漫了满室。她站在小厨房的灶台前,浅蓝色的衬衫领口松了颗扣子,露出小段白皙的颈脖,晨光落在上面,像蒙了层细瓷的光。我拿起筷子时,她忽然递过来个小碟子:“慢点吃,别碰到伤口。”
下午我试着起身走动,刚挪到阳台就被她按住:“安分点。”她搬了把小凳子坐在我旁边,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补我昨天被扯破的袖口。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能看见她抿着唇,针脚走得又细又匀,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像幅淡墨画。
“你什么时候学的针线活?”我问。她头也没抬:“小时候看我姥姥做,就跟着学了。”线头在布面上打了个结,她把袖口举起来看了看,忽然笑了,眼里闪着光:“还行,看不出来破过。”
傍晚时,她从楼下的超市买回点菜,在小厨房里忙忙碌碌。我靠在门边看她切番茄,刀刃在案板上轻快地跳动,番茄汁溅在她手背上,像颗小小的红痣。她抬手擦汗时,手腕转动的弧度都透着柔和,我忽然觉得,这二十平米的小公寓,因为有了她的身影,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带着点甜。
“别总站着,”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底盛着笑,“去躺着。”
“想看你做饭。”我脱口而出,她的耳尖忽然红了,转身往锅里倒水时,肩膀微微发颤,却没再赶我走。
晚饭是番茄鸡蛋面,和中午的一模一样,却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她看着我把汤都喝光了,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明天再给你煮别的。”
入夜后,她还是把沙发铺成了床,我却实在动不了。她犹豫了会儿,往榻榻米内侧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还是这边吧,离卫生间也近。”
躺下时,两人之间依然隔着半米的距离,却比昨晚更亲近了些。月光落在她脸上,比昨晚更亮些,能看见她睫毛上的小绒毛。“今天谢谢你。”我轻声说,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声音闷闷的:“说了别客气。”
黑暗里,后腰的隐痛还在,心里却踏实得很。能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像小时候生病时,妈妈守在床边的样子。她身上的艾草香混着淡淡的洗衣液味,飘过来缠在我鼻尖,让人安心。
迷迷糊糊间,感觉她悄悄往我这边挪了挪,大概是怕我翻身时掉下去。我没有动,只是闭着眼,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原来最安稳的日子,不是在熟悉的故乡,而是在陌生的异国,有个人愿意为你贴膏药、缝袖口、煮一碗热汤面,把二十平米的小公寓,住成了家的模样。
沈清禾帮我学校请了假,她白天上课,中午赶回来给我做饭,就像一个女孩照顾自己的亲人或男朋友一样。为了省事,我干脆把手机关闭了,让自己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心养伤,好好享受和沈清禾在一起的安静时光。
第三天清晨,我是被厨房里的动静弄醒的。后腰的痛感轻了些,能勉强直起身,便扶着墙挪到门口。沈清禾正站在灶台前煎蛋,晨光从阳台斜照进来,在她浅蓝色的衬衫上洇出片暖黄,发梢沾着的面粉像落了层细雪。她握着锅铲的手轻轻颠了下,鸡蛋在油锅里发出“滋滋”的轻响,边缘泛起金黄的焦边——是我爱吃的样子。
“醒了?”她回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点阳光,“粥在锅里温着,再等两分钟。”她转身去掀锅盖,手腕上的银镯子轻轻撞在锅沿上,叮地一声脆响,像把这方寸小屋的寂静敲出了道缝。我望着她侧影,忽然发现她今天换了条米白色的棉布裙子,裙摆扫过地板时,带起点艾草的清香,步子轻得像怕踩碎什么。
早饭后,她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我对面,手里拿着本《东京梦华录》。阳光透过纱帘落在书页上,她念到“夜市直至三更尽”时,忽然抬头笑了:“你看,千年前的热闹,和咱们老家的夜市多像。”我望着她被阳光晒得发亮的侧脸,想说些什么,她却已低下头,指尖轻轻点着“州桥夜市”那行字,鬓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半张脸。我们之间隔着半米的距离,却像有根看不见的线,把呼吸都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