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撞上的冰冷和坚硬让我一个激灵，猛地回头。
我倒抽一口冷气。
我撞上的，是一块比人还高的、碎裂的镜面。镜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将我的影像切割成无数个惶恐的碎片，每一个碎片里的我，眼神都充满了惊惧和疲惫。而这块巨镜，显然只是某个更大结构的残余部分。
我的前方，小径似乎已经到了尽头，或者说，被这片区域吞没了。
这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废墟，地面不再是粘稠的胶质，而是铺满了各种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镜面碎片。有些大如门板，有些小如指甲，全都棱角尖锐，闪烁着不祥的灰蒙光泽。它们杂乱地堆积着，像是一片被暴力摧毁后的水晶墓场。
废墟中央，矗立着一座破败建筑的残骸。半边结构已经坍塌，露出里面扭曲的金属骨架和更多破碎的镜面。仅存的大门上方，一块歪斜的招牌勉强挂着，上面的字迹被污垢和破损掩盖，只能模糊辨认出“镜宫”两个字。
这里……是回声向导的老巢？
这个念头刚闪过，我就听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模仿我喘息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声音不再仅仅来自一个方向。
嗖——！
一道破碎的镜影在我左侧的碎片堆中一闪而过。
紧接着，右侧又一道！
正前方！斜后方！
它变得更快，更飘忽！那些破碎的镜片仿佛成了它无穷无尽的跳板和分身，在这个到处都是镜面的环境里，它简直如鱼得水！身影在各个碎片间闪烁、穿梭、时隐时现，根本无法捕捉其确切位置！
而更可怕的是，它的声音——
“死在这里…”
“…没人记得…”
“…孤儿…”
那些恶毒的诅咒、窃取记忆的碎片、模仿的噪音，此刻被无数镜面反复折射、反弹、叠加！
声音不再是线性的攻击，而是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每一个角度，同时轰击过来！像是无数个高音喇叭，以我为中心，组成一个立体的、无缝的声波牢笼！
“呃！”我闷哼一声，感觉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口被疯狂敲击的大钟里！
剧烈的耳鸣撕裂着鼓膜，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重影。刚刚清晰一点的思维再次被打成糨糊。林夜的脸、苏媚的声音、孤儿院的火光、赵嬷嬷的戒尺……所有被窃取、被扭曲的记忆碎片，被这放大的噪音搅动着，疯狂地冲击着我的意识防线。
头痛欲裂！真的像是要裂开一样！
右臂的冰冷纹路疯狂跳动，试图镇压这混乱，但那刺骨的寒意本身也成了一种折磨。
不能待在外面！会被这声音彻底逼疯！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本能地朝着那座半坍塌的“镜宫”建筑冲去。脚下踩过锋利的镜片碎片，割破了裤腿，留下细小的血痕，但我根本顾不上。
一头撞进那歪斜的入口，扑入建筑内部的光线瞬间暗淡下来。
然而，仅仅是刹那的喘息。
内部的光线并非完全黑暗，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惨淡的微光笼罩着这里，让一切变得更加诡异。
我瞪大了眼睛，呼吸再次窒住。
镜宫内部……是一个更大的镜之迷宫。
尽管大部分已经坍塌，但残存的墙壁、廊柱、甚至部分天花板，都镶嵌着或悬挂着巨大的镜子。这些镜子同样大多破裂，但依旧保持着大致的轮廓，相互映照。
于是，我看到了……
无数个我。
无数个破碎的、惊慌失措的、伤痕累累的秦鸣梦，从每一个角度，每一个裂痕后面，瞪大眼睛看着中央那个真实的我。
我向前挪动一步，无数个碎片中的“我”也同时挪动，动作却因镜面的扭曲和裂痕的切割而不同步，显得怪异而扭曲，像是无数个提线木偶。
而我仅仅是这轻微的动作，脚步声、衣料摩擦声，甚至是我粗重的呼吸声，都被这复杂的镜面结构捕捉、放大、反复折射……
嗡嗡嗡嗡……
声音在这里变成了有形的、粘稠的怪物，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大脑。
回声向导甚至不需要再刻意模仿和攻击了。它只需要躲在某个角落，甚至只需要存在，这个环境就在自动地为它解决一切！
我感觉自己的记忆正在被这持续不断的声音风暴冲刷、搅乱。刚刚发生的战斗、进入虚界前的记忆、甚至更久远的童年片段，全都混作一团，时序错乱，真假难辨。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那个镜子里的……是我吗？还是它？
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我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一面冰冷粘腻的镜墙。
手掌接触镜面的瞬间，那镜中的“我”突然露出了一个完全不属于我的、扭曲恶毒的笑容。
我吓得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背心撞在另一面镜子上，冰凉刺骨。
咔嚓。
脚下似乎踩碎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地更细碎的镜渣。
而四面八方，无数个破碎的“我”，都同时低头，露出了无数个惊恐万状的表情。
回声向导那特有的、混合了无数噪音的尖锐笑声，仿佛从每一面镜子的深处传来，层层叠叠，充满了整个镜宫废墟。
它就在这里。无处不在。
而我，落入了它的绝对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