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川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仿佛那声轻飘飘的“莲莲”还带着冰冷的钩刺，狠狠扎进了她灵魂最深处，搅得一片血肉模糊。
零三九的光球焦急地从帆布包里冲出来，悬停在她眼前，柔和的光芒急促闪烁，像一颗慌乱跳动的心脏。
“泷川，你冷静点！”
零三九的声音带着紧张和安抚。
“一定是听错了，对，一定是，外面有风，或者他车子引擎声音干扰了！他肯定说的是‘再联系’，就是告别嘛。”
泷川缓缓抬起眼，那双总是沉静温柔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恐惧，难以置信和脆弱，脆弱得让人心惊。
她看着眼前的零三九，唇角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破碎的弧度，声音带着一种被过度压抑而导致的沙哑颤抖。
“零三九，我是活得久，耳朵还没聋。”
她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他、说、什、么，我、听、得、到。”
零三九的光球瞬间僵住，光芒凝滞。
所有的安慰，在这双饱含痛苦与质问的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零三九沉默下去，像一颗骤然熄灭的星辰。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泷川。
长久以来维系她行走于人世的冷静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仓皇失措的内核。
她猛地抓住门把手，指节用力到泛白，语无伦次。
“不行，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查，零三九，你再去查。把他的祖上十八代都给我翻出来，所有关联信息，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他到底是谁，还是。”
她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
“我要去找阎王！现在！立刻！我要看生死簿！我要知道沈独光的前世今生！他到底是谁！他凭什么。”
“泷川！”
零三九的光球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你给我停下。”
泷川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得浑身一僵，所有失控的动作和言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零三九的光芒急促闪烁，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不容置疑。
“你冷静下来听我说，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沈独光，一个凡人而已。”
“你忘了自己是谁吗？”
“你现在要做的是稳住，是搞清楚状况，不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往阎王殿撞，阎王那地方是能随便闯的吗？”
一连串疾风骤雨般的诘问，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让泷川混乱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下来。
她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抓住头发的手无力地垂下，身体也不再颤抖，只是靠着门板，微微佝偻着背。
零三九的光芒也随着她情绪的平复而渐渐柔和下来，带着一丝疲惫和担忧。
“现在，深呼吸。告诉我，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泷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那片惊涛骇浪已经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冰封的湖面，深不见底，却不再失控。
她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只是带着一丝经历风暴后的沙哑。
“好。零三九，你说得对。是我失态了。”
她顿了顿，思路重新变得清晰。
“先联系孟婆。帮我约一下阎王，就说我有些细节想向他请教，看他何时方便。姿态放低点。”
“明白！”
零三九立刻应下，光球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光芒内敛，安静地悬浮在泷川肩头。
偌大的别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光影无声地移动，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这绝对的安静，像一张无形的网，兜头罩下，反而将那刚刚被强行压下的巨大恐惧和委屈，百倍千倍地放大发酵。
泷川依旧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一滴晶莹的水珠，毫无预兆地从她低垂的眼睫末端滚落。
“啪嗒”一声，砸在光洁的深色木地板上，洇开一个深色的圆点。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地板上。
她哭得极其安静，没有抽噎，没有呜咽，只有肩膀无法抑制地轻微耸动。
泪水顺着她苍白精致的脸颊蜿蜒而下，滴落。
那泪珠衬得她此刻的容颜脆弱到了极致，也美到了惊心动魄的地步，仿佛风雨过后，枝头那朵被摧折却依旧不肯凋零的梨花，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惊心动魄的凄艳。
就在仿佛只剩下她一人独自承受这无边委屈与恐惧的时刻。
一块素白干净的棉帕，无声无息地递到了她低垂的视线下方。
泷川猛地抬头。
泪水模糊的视野里，孟婆那张如花一般的脸蛋正凑得极近，一只手捂着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什么重击了似的，另一只手固执地举着那块帕子。
“哎哟我的小祖宗喂。”
孟婆的声音带着点夸张的肉疼，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泷川泪痕交错，我见犹怜的脸，啧啧有声。
“老身活了这么久，什么美人儿没见过？可你这你这哭起来的样子，简直是要人命啊。比那忘川河畔开得最艳的彼岸花还勾魂摄魄，老身这颗千年老心肝都跟着颤三颤，快别哭了，再哭下去，老身怕是要提前下去报道了。”
泷川被孟婆这浮夸的表演和直白的“控诉”弄得一愣，汹涌的泪意竟真的被冲淡了几分。
她看着孟婆捂着心口，一副“遭不住”的模样，有些茫然地眨了眨湿漉漉的睫毛。
“零三九那小家伙急吼吼地给我传信，说你被个凡人吓到了，哭得那叫一个惨哟，天都要塌了似的。”
孟婆翻了个白眼，把手帕又往前递了递，语气软和下来，带着点哄劝。
“老阎王这几天真不在家，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左右瞄了瞄，明明是在泷川绝对安全的别墅里，却做出一副鬼祟模样，压低声音。
“不过嘛，他不在，他屋子可还在，老身知道他藏东西的几个犄角旮旯，怎么样？”
孟婆冲泷川挤挤眼，“敢不敢跟老身我走一趟？咱们偷偷溜进去，翻翻看？没准儿生死簿就搁在桌面上呢？”
泷川看着孟婆狡黠又带着点冒险兴奋的眼神，竟奇异被抚平了些许。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块带着孟婆体温的手帕，轻轻按在脸上，拭去冰冷的泪痕。
孟婆见状，立刻眉开眼笑，拍了拍手。
“这就对了嘛，哭哭啼啼能解决啥问题？笑一个，给老身笑一个，老身就带你勇闯阎罗殿，翻他个底朝天。”
泷川看着孟婆那张逗她开心的脸，心头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铮”地一声，松了下来。
一丝笑意，如同初春融化的第一缕雪水，从她沾着泪珠的唇角漾开。
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眼底浓重的阴霾。
“好。”
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还带着哭过的微哑，却已不再颤抖。
“这就对了嘛。”孟婆一拍大腿，仿佛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
“闭眼，走了。”
话音未落，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袭来，泷川只觉眼前景物瞬间扭曲，熟悉的别墅客厅如同打翻的颜料盘般消失。
阴风裹挟着忘川河特有的气息的湿冷扑面而来。
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片灰蒙蒙，雾气弥漫的荒原。远处忘川河水无声流淌，血红的彼岸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孟婆松开她的手，动作麻利地从她那个标志性的大挎包里掏摸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来来来，伪装一下，低调，低调。”
很快，一件灰扑扑的破旧斗篷被抖开，兜头罩在了泷川身上，宽大的帽檐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孟婆自己也飞快地套上了一件同样不起眼的灰袍子。
“跟紧我，别乱看，别出声。”孟婆压低嗓子叮嘱了一句。
她拉着泷川，熟门熟路地汇入一条缓慢移动的魂灵队伍。
队伍蜿蜒，向着雾气深处那座巍峨的庞大黑色宫殿群行去。
孟婆带着泷川如同两滴水融入了墨池，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巨大宫殿投下的阴影里。
最终，她们停在一扇极其厚重的巨门前。
门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两个狰狞的鬼首衔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这里的气温明显比外面更低，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
孟婆对着泷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扇沉重的巨门，竟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孟婆率先侧身挤了进去，泷川紧随其后。
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嘈杂与光亮。
眼前是一个极其空旷、极其高大的殿堂。
光线极其昏暗，殿内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正中央一张黑石桌案，以及案后一张由整块黑玉雕成的宽大宝座。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淡的香气，那是阎王身上独有的气息。
“快，分头找，那老家伙藏东西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孟婆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率先蹑手蹑脚地朝着那张巨大的黑石桌案摸去。
泷川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冰冷的黑石地面光可鉴人，她朝着那巨大的黑玉宝座方向走去，脚步落在地面上，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回音。
时间在无声的搜寻中流逝。
殿内只有她们极其轻微的翻动声和呼吸声，以及那幽绿鬼火灯芯偶尔爆裂的细微“噼啪”声。
“奇了怪了。”孟婆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一丝焦躁，从巨大的桌案那头传来，像蚊子哼哼。
“老身记得他以前就爱把要紧东西塞在案头这方镇纸底下，怎么没有？难不成换了地方？”
她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更加仔细地摸索着桌案的每一个角落和抽屉。
泷川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这空旷的殿堂，除了这张桌案和宝座，几乎一览无余，还能藏到哪里去？
就在孟婆不死心地再次去搬动那块沉重无比的黑玉镇纸时。
“嗒…嗒…嗒…”
极其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毫无预兆地，从紧闭的殿门外传来。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上。
孟婆的动作瞬间僵住。
泷川猛地抬头。
门外传来的，赫然是阎王的脚步声。
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