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空气,如同凝固的油脂,粘稠而燥热,压得人喘不过气。皇甫嵩西去的尘埃尚未落定,一道比仓亭捷报更猛烈、也更令人心悸的惊雷,炸响在帝都的上空!
大将军何进,在袁绍、袁术兄弟日复一日、言辞激烈的“阉党不除,国无宁日”、“大将军之位危如累卵”、“陛下受其蒙蔽,久则生变”的轮番轰炸下,终于彻底下定了决心。他采纳了袁绍“以雷霆之势彻底铲除宦官”的“妙计”——召四方猛将,引兵入京,以武力威慑太后与宦官,迫其就范!
诏令如同插上了翅膀:
诏前将军、并州刺史丁原,率并州狼骑,火速进屯孟津!
诏东郡太守桥瑁,率部进屯成皋!
诏武猛都尉丁原部将张扬,回师河内待命!
……
最致命的一诏:诏凉州牧董卓,使其将兵诣京都!
尤其是召董卓入京的诏令,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一颗火星!
消息传开,洛阳瞬间沸腾!不是欢呼,而是惊恐的沸腾!
市井坊间,百姓惶惶不安。那些西凉兵的凶名,早已随着商旅的传言和边地的战报深入人心!他们不是来拱卫京师的,他们是……虎狼!是比黄巾贼更可怕的兵痞!
朝堂之上,更是如同炸开了锅!
以卢植、郑泰为首的部分正直朝臣,闻讯大惊失色,不顾礼仪冲入大将军府,声泪俱下地劝阻:
“大将军!万万不可!董卓豺狼也!引入京城,必食人矣!”
“阉竖之祸,止于宫闱!何需召外兵?此乃开门揖盗!请大将军速止诸将,勿使入京!”
“董卓素怀野心,观其行军,一路烧杀劫掠,形同流寇!此等人引兵入京,非但不能除阉竖,反为大汉之害!”
何进端坐主位,脸上带着一种终于做出决断的“威严”和一丝被质疑的不耐烦。他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却空洞:“诸公不必多虑!董卓、丁原,皆朝廷命官,受皇恩浩荡!召其入京,只为震慑不臣,廓清朝纲!待事毕,自有厚赏,令其各归本镇,岂敢有异心?尔等勿复多言!”
袁绍、袁术侍立左右,嘴角噙着冷笑,眼神锐利地扫过那些劝谏的大臣,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意味。袁绍更是朗声道:“大将军明断!宦官根深蒂固,非雷霆手段不能根除!外兵入京,正显朝廷威严,宵小之辈自然胆寒!卢尚书、郑议郎等,莫非是心向阉党,故出此言阻挠?”
“你!”卢植气得须发皆张,指着袁绍,却见何进脸色已沉,只能悲愤长叹,“祸乱天下者,必进也!老夫……耻与尔等为伍!” 说罢,拂袖而去。郑泰等人亦是无奈摇头,心知事不可为,颓然退出。
南宫深处,长乐宫。
“啪嚓!”
一个精美的越窑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满地。
何太后(何进之妹)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指着跪在下面、瑟瑟发抖的张让、赵忠等十几个中常侍,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好啊!好一个大将军!好一个袁本初!引外兵入京?他要做什么?要逼死哀家吗?要逼死陛下吗?!你们……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平日里作威作福,现在呢?人家刀都架到脖子上了!”
张让以头抢地,涕泪横流,声音凄厉如鬼哭:“太后!太后娘娘明鉴啊!大将军这是被袁绍那等奸佞小人蒙蔽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这是要……要将我等斩尽杀绝,连太后和陛下也不放过啊!董卓那是什么人?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他进了洛阳,这宫闱……还能有宁日吗?太后!陛下!救救奴婢们吧!”
其余宦官也哭嚎一片,磕头如捣蒜:
“太后救命啊!”
“大将军听信谗言,欲行不轨!”
“我等死不足惜,唯恐惊扰了太后和陛下圣驾啊!”
何太后看着这群哭天抢地的阉人,心烦意乱,又恐惧万分。她深知兄长何进性格懦弱易变,但这次竟如此决绝,连她这个太后的面子都不给了!袁绍那些话,更是诛心!难道……兄长真的被权力冲昏了头,连她和辩儿(少帝刘辩)都不顾了?
“够了!”何太后烦躁地呵斥一声,“哭有什么用?去!给哀家传旨给大将军!就说……就说哀家召他入宫!哀家要亲自问问他,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妹妹,还有没有陛下!”
“太后!不可啊!”张让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大将军……他、他已被袁氏蛊惑,铁了心要杀我等!他若入宫,身边必带袁绍安排的甲士!届时……恐怕由不得太后了!”
何太后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跌坐在凤榻上,面无人色。张让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了她最后一丝幻想。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已经笼罩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昭阳殿。
静姝公主站在窗前,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刻着星图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窗外,往日宁静的宫苑,此刻充满了压抑的脚步声、低沉的呵斥声和宫人们惊惶躲闪的身影。羽林卫和内侍的数量明显增多了,他们目光警惕,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引外兵入京的消息,如同最可怕的瘟疫,早已传遍了深宫的每一个角落。静姝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墨涵的预言,正在一步步变成现实!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烈!
董卓!那个名字像毒蛇一样钻进她的脑海。西凉屠夫!虎狼之师!这样的人带着如狼似虎的军队进入洛阳……后果不堪设想!父皇、弟弟(刘辩)、她自己……还有这满宫的妃嫔、宫女、内侍……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坠入无底深渊!
更让她心急如焚的是墨涵的处境!袁隗绝不会放过这个“妖言惑众”又“结交宗室”的眼中钉!如今洛阳风声鹤唳,墨涵留在军营,如同置身于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边缘!
“嬷嬷!”静姝猛地转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决绝,甚至有一丝破音,“备笔墨!用……用那支空心竹管笔!我要写信!立刻!马上!”
她必须警告墨涵!必须让他立刻离开!一刻也不能再等了!哪怕冒着天大的风险,也要把消息送出去!
老嬷嬷脸色凝重,没有丝毫犹豫:“老奴明白!”她迅速取来特制的笔墨和那支内藏玄机的竹管笔,警惕地守在门口。
静姝扑到案前,提笔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和慌乱,用最快的速度、最简洁的字句写下:
“狼已动!速离!勿念!珍重!星火不灭!”
八个字,力透纸背,带着血泪的焦灼和生离死别的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