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他,只是想好好跟随自己的君主。
凭手中的长枪,杀出一片独属于自己的锦绣天地来。
可天不遂人愿,竟是让他目睹了自己的家国从苟延残喘,一步步到彻底覆灭。
那时的徐远帆仍不甘心,即便是带领部下在狼狈的逃亡途中,满心满眼也只有两个字——
复国。
可这一逃,不知不觉已经几十年了。
但,复国仍是遥遥无期。
不仅如此,就连自己舍命保护的那些身后人,也已经从最开始的五千余人,凋零成了如今的两千余人。
所以……
每每瞧见那些老弱妇孺们,对自己满含感激的目光。
他都深觉有愧啊……
其实,就连徐远帆自己都没想到。
当初杀伐果断,在沙场上纵横多年的意气将军,竟也有如此犹豫懦弱的时候。
晚风轻抚,吹得脑海中一片混沌。
徐远帆抿了口凉水,这才惊觉,自己好像……
真的老了。
百炼成钢的身子骨,不知从何时起,竟成了一具空壳。
就连心中那个最为明晰的目标,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
乌云遮月,徐远帆独自一人在崖边叹息了好久好久……
瓶中的凉水已经见了底,但,他还是不想回去。
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那些老老小小。
毕竟这次,稍有不慎,搭上的,就是所有人的性命。
无边的愧意袭来,铮铮铁骨的徐老将军,竟也有红了眼眶的时候。
但,就在这时,一只被黑色布条缠绕上半的手,不轻不重的搭上了他的肩膀。
“害,别这么悲观嘛。”
徐硕一个翻身,直接坐在了父亲的旁边。
他笑得灿烂,一双未经世事的双眼在夜空下更显得清澈明亮了。
“曾经发生的一切,咱们都无力改变。”
“但父亲,若连超前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那——”
“谈何改变呢?”
徐硕跟在徐远帆身边多年,虽未经历过真正的拼杀,但父亲心里想什么,他都清楚。
听了这些话,徐远帆仍旧低着头,好半晌才扯着嗓子,声音低哑的回了句:
“可迈出这一步的代价太大,我不想赔上所有无辜之人的性命。”
“因为我的缘故,他们已经苦了半辈子……”
一旦真的到了全军覆没的地步,他甚至,都没脸下去见他的先帝啊……
面对这些灰心的话,徐硕仍旧一脸笑意。
他伸出握拳的手,再打开时,里面正乖乖躺着好一把晶莹剔透的粽子糖。
月光下,这些糖就像天上的点点星子一样,格外耀眼。
“这是……”
逃命多年,徐远帆已经快认不出这是什么了。
第一眼只觉得,它们格外精致美好。
徐硕勾唇,柔声道:
“粽子糖。”
“白天那俩姑娘离开时,送给孩子们的,一人一颗。”
“但他们都舍不得吃,一个个的撒泼打滚儿,非要我替他们把糖都带来给你。”
“所以父亲……”
“你还不明白吗?”
原本,徐远帆还是犹豫的,因为这份愧疚一直压在他心底。
日积月累,已经许多年了。
但看到粽子糖的那一刻,他心里突然酸涩了好久。
因为于他而言,粽子糖只是一种普通的甜食。
可对那些孩子来说,这是他们从出生时就未见过的至宝啊……
一人只有一颗,还不知未来是否能吃到的情况下。
他们小小年纪,自己不吃,也不拿给父母吃,而是……
第一个想到了自己……
见父亲有些动容,徐硕又继续道:
“父亲,他们从未怪过你。”
“相反,大家都敬你、爱你,视你为他们唯一的救世神明。”
“也是……”
“最珍惜的家人啊~”
此话一出,徐远帆再也控制不住,顿时泪流满面。
一时无言,他脑海中浮现的,尽是那些捧着糖果的稚嫩脸蛋儿。
徐远帆仿佛此刻才明白,他们捧着的哪里是糖果啊。
尽是自己一尘不染的真心……
既如此,自己是否真的应该不那么懦弱?
而是拼一把,努力给他们应有的安定富足生活呢?
“父亲。”
这时,徐硕又唤了声,满眼都是坚定。
“其实今日我都看在眼里。”
“浅姑娘说那些话时,你眼里满是希冀和热血……”
“既如此,咱们就堂堂正正的博一次。”
“总比永远东躲西藏,被永世埋没的好。”
“这也是……大家的心愿。”
如此,徐远帆终于含泪点了头。
回营后,他与徐硕和众将士商议了许久,又细细询问了所有人的意见。
确定可行后,才终于点了头。
他们将进城献药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至于三日内找机会联络言浅之的事,就交给了徐硕。
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向不为所动的少将军竟罕见的红了脸。
即便隔着半张面具,也让所有人瞧得清清楚楚。
众将士只以为自家少将军是染了风寒。
但只有徐远帆明白……
自家傻儿子,这是动心了……
且,从白日里,徐硕追出去问那姑娘姓名时,他就猜到了。
于是,徐老将军也便咳嗽了声,温声道:
“天色已晚,你们都先下去休息吧。”
“硕儿,你留下。”
徐硕点头应和,其他人也纷纷退下。
营帐重归于静,徐远帆微微掩面,也便直白的开口道:
“硕儿,为父知你心意。”
“但那位浅姑娘……并非良配。”
这话,听得徐硕一愣。
因为心动的萌芽,才刚刚冒出头呢……
不过他倒是不恼,更多的,反而是好奇。
“父亲,不过才见过她一面而已?”
“为何如此笃定?”
徐远帆无奈的摇摇头,只因他这辈子见识过的人太多了。
所以,从言浅之开口说出那些宏图霸业时,他便明白了。
自家儿子跟她……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于是,徐远帆语重心长的坦言:
“即便再铁血的英雄帝王,眼底尚有些许的温存小意。”
“但这姑娘,丝毫没有。”
“她就像是一具凉薄的枯骨,眼底只有野心和欲望。”
“这样的人,为主为君自是极好。”
“但为妻……”
“无异于自寻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