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内外，弥漫着浓烈的血腥、腐臭与汗水的混合气味，以及一种劫后余生、力量突破后难以言喻的亢奋与极度疲惫交织的复杂气息。项易没有丝毫松懈，那灵台深处如附骨之疽的冰冷注视，并未因这波敌人的覆灭而消散，反而像被激怒的毒蛇，盘踞在更深的阴影里，酝酿着更阴毒、更庞大的下一次扑击。
项易目光扫过全场，迅速下达指令。“石头，雷洪，你们带两名状态稍好的开山卫弟兄，立刻于外围险要处布设最简易的绊索陷阱和声响预警，轮换警戒。其他人，抓紧时间处理伤口，收集那些怪物身上还能用的异化骨刃和坚硬甲壳，堆到洞口内侧。动作要快，我们时间不多。”
“是，世子。”石头和雷洪低吼应命，立刻点人行动。他们虽疲惫，但新突破的力量支撑着身体，动作依旧迅捷。其余人也都挣扎着行动起来，包扎伤口，收集战利品。
项易则快步走到昏迷的鬼手身边。阿苏正吃力地想将鬼手放平。
“世子，鬼手他……”项忠声音干涩。
“力竭心神透支，加上强行催动精血，伤了些本源。我来……”项易蹲下身，接手过来，手指搭上鬼手腕脉，混沌真元探入，细致感知。他察觉到鬼手体内那缕因模仿自己混沌真元死寂一面而诞生的奇异毒元力虽微弱却顽固地盘踞着，与侵入其体内的些许腐化死气奇异地对峙，反而护住了心脉核心。“还好，并未伤及根本，反而因祸得福，那股新生的力量护住了他的心脉。力竭心神透支，精血损耗，但本源未失，反而因那股新力得了机缘。”
项易从怀中取出最后小半片净煞幽蕨，又拿出几味之前搜寻到的、品相一般的温养心神药材。他以掌为炉，混沌真元精准控制温度，将药材缓缓融炼成一滴散发着清凉馨香、蕴含生机的翠绿色液滴。
他小心翼翼地将药液渡入鬼手口中，并以真元助其化开，温养其枯竭的经脉。更有一丝精纯的混沌真元，悄然注入那缕新生的毒元力之中，加以引导和滋养。
不过片刻，鬼手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初时涣散，迅速恢复精明，只是带着虚弱和看到项易时的激动。更有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气息自他体内勃发，那停滞已久的锻骨境小成关隘，在这番生死淬炼与项易真元引导下，轰然洞开，正式踏入大成之境。
“世子……”他声音沙哑，感受到体内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和对毒元更精妙的掌控力，仿佛指尖能捕捉到空气中最细微的能量粒子，以往许多用药的模糊处此刻豁然开朗，这是一种质的飞跃。
“别动，稳固境界，我们需要你。”项易语气沉静，不容置疑。“你做得很好，没有你那蕴含一丝奇异死寂之意的毒元扰乱阵脚，我们不会胜得如此相对顺利。现在，我们需要你立刻恢复，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鬼手重重点头，不再多言，立刻闭上眼睛，全力引导药力，巩固着新突破的境界。
项易站起身，目光扫过洞内，队伍中算上刚刚突破的鬼手，已有石头、雷洪及另外四名开山卫，共七人突破至锻骨境大成。无影、阿苏、影七、影九四人虽未直接突破力量境界，但经此血战，身法、隐匿、袭杀之技亦有精进，气息更加深邃难测。剩余算上项忠，还有整整十六人仍处于小成巅峰，他们经历了同样的血火淬炼，潜力压榨到了极限，只差最后临门一脚。
项易走到那堆新收集来的、品质更高的血髓晶前，又看向那些散发着阴冷死寂气息的异化骨骼和甲壳。
““师尊，”他于心神中发声道：“以这些蕴含暗面力量的骨骼甲壳为辅，配合高阶血髓晶，是否可加速药浴吸收，助他们强行冲破关隘。”
青冥道尊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考量。“险招。此类材料阴寒死寂，虽能量磅礴，却易引动心魔，侵蚀神智。然，混沌真元，可化万气，若你能以自身真元为引，于药浴中坐镇，中和其戾气，导引其纯粹能量，或可成事。然你消耗亦巨，心神须高度集中，容不得半分差错。”
“我明白。”项易眼神坚定，“唯有实力每增强一分，我们活下去的希望才大一分。这点风险，必须冒。”
他立刻唤来已巩固境界、精神振奋的鬼手，说明想法。
鬼手听完，枯瘦的脸上先是惊骇，随即陷入沉思，眼中精光闪烁，如同最精明的工匠在审视一件极具挑战的材料。“世子此法匪夷所思，然确有可行之理。这些异骨残甲，虽蕴含死气，但其本质亦是经过暗面力量粗暴淬炼的精华，能量密度极高。若以世子您的真元为药引和熔炉，以血髓晶的淬炼激发之能为火，或可调配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霸道淬体汤。”
两人立刻行动起来。项易将主导权交给鬼手，自己则充当最高效的执行者和能量控制器。一口最大的行军铁锅被架起，注入清水。
鬼手指挥若定，精神亢奋。“世子，先投异骨碎块和甲壳，最大火，煮沸一炷香，逼出其中深藏骨髓的阴寒死寂能量，让其显化于水中。对，就是现在，水面泛起灰黑泡沫时，投入那些怪物身上找到的几株伴生的暗红色苔藓，此物虽阴，却能吸附躁动能量。好。转为文火，投入血髓晶粉，要均匀，如同星撒夜空。”
项易全神贯注，精准控制着火候，混沌真元丝丝缕缕探入锅中，感受着其中各种能量激烈冲突、排斥、又被迫融合的复杂过程，不断微调，以混沌特性强行中和、化解着最危险的能量冲突点。
很快，一整锅清水化为一种粘稠的、如同熔岩般的暗红色浆液，表面却诡异的平静，只有细微的气泡不时破裂，散发出一种炽热与阴寒交织的奇特能量波动，令人心悸。
“可以了。”鬼手声音沙哑，带着激动。“此汤药力霸道无匹，远超预期。小成境巅峰者，或可借此冲击关卡，但过程必然痛苦万分，且有风险。心境不稳者，极易被其中残存死气侵蚀。”
项易目光扫过那十三名眼神渴望又带着一丝畏惧的战士，沉声道。“欲得力量，必承其重。是选择在此刻搏一把，突破大成，增加下一战活下去的资本，还是原地停留，等待可能随时降临的、无法抵抗的死亡。你们自己选。”
毫无犹豫。十六人，包括项忠，同时踏前一步，眼神坚定狂热。无数次生死徘徊，意志早已如钢似铁。
“好。脱去上衣，入锅。盘膝运转功法，全力冲击大成关隘。无论如何痛苦，守住灵台清明，外界交给我。”项易低喝。
十六人迅速脱衣，露出精壮伤痕的身躯，依次踏入翻滚着可怕能量的药液。
刚入内，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便响起。药液触肤，如烙铁又似万冰针穿刺，极热极寒同时爆发，疯狂钻入毛孔，冲击经脉骨骼髓海。巨大痛苦让面容扭曲，身体剧颤，皮肤赤红，青筋暴起如虬龙。
但他们死死咬牙，甚至咬破嘴唇流血，无人退出，疯狂运转《百炼锻骨诀》功法，引导霸道能量冲击无形壁垒。
项易不敢怠慢，双手按滚烫锅边，精纯混沌真元如潮水涌入。其真元非是镇压，而是如高明调解者，穿梭狂暴能量流间，化解最尖锐致命冲突点，将引动心魔的残存死气悄然化去，同时将最精纯淬炼能量温和推入每人身体。
此过程对项易心神消耗巨甚。需同时感知十六人不同身体状况、承受极限及突破进度，进行微调。额头再渗细密汗珠，脸色微白。
鬼手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不时根据每个人的反应，快速指点一句。“黑子，意守丹田，引气过督脉。”“阿虎，别硬抗，试着引导那股胀痛感冲击左臂肱骨。项大哥，您的关隘不在力，在意，尝试将战场杀气融入真气，一鼓作气。
石窟内，只余粗重压抑喘息、痛苦低吼、药液咕嘟、及项易稳定浩瀚真元波动。
时间流逝。
突然，一名毒牙队员身体剧震，周气血轰然爆发，长啸出声，赫然率先突破。紧接着，连锁反应。
第二个，第三个。接二连三突破气息爆发。
项忠猛睁双眼，老眼精光爆射，远比之前凌厉磅礴气息冲霄而起，卡了许久的关卡，在霸道药力与战场杀气双重冲击下，终于告破。
最终，十六人全部成功突破至锻骨境大成。
当最后一人成功突破，项易立刻撤掌，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迅速取出几块血髓晶握在手中吸收恢复。锅内的药液颜色也变得暗淡了许多，其中的能量已被吸收殆尽
众人跳出铁锅，感受着体内奔腾汹涌、远超从前的强大力量，虽然身体依旧残留着剧痛后的酸软，但脸上的喜悦和自信却难以抑制
开山卫们只觉得浑身骨骼噼啪作响，充满了无穷力道，原本的崩劲更加凝练，运转间隐隐有风雷之声，一拳一脚似乎都蕴含着开碑裂石的威力，皮肤下的骨骼隐隐透出一种白玉般的微光，防御力大增。
影杀卫四人气息越发内敛，几与阴影融为一体，速度、敏捷、暗影之力掌控再上一个台阶，移动近乎无声，眼力感知锐利如鹰，能在高速移动中精准捕捉最细微破绽，袭杀之术愈发鬼神莫测。
毒牙队员们则感自身真元越发动灵具渗透性，对药毒理解掌控力跃升，指尖毒元力色彩更深，操控更精微，甚至能初步模拟鬼手那丝奇异死寂之意，用毒手法更趋无形无迹，伤人于不觉之中。项忠更将自身沙场杀气与真元初步融合，一招一式皆带震慑心魄的惨烈意味。
至此，砺锋营残部二十三人，实力完成彻底蜕变。全员锻骨境大成。一把彻底重塑、淬火开刃的尖刀，已然成形。
项易调息片刻，恢复些精神，便让众人巩固修为，处理伤势。他则拿那颗最珍贵的暗黑头目血髓晶，走至石窟僻静角落，盘膝坐下。
他没有急于吸收，而是将其托在掌心，心神沉入识海，那冰冷的注视感如同悬顶之剑，催促着他必须找到破局之法。
“师尊。”他的意念平静，却带着一丝锐利如刃的锋芒，“我们像被猎人盯上的困兽，逃窜，喘息，然后被再次找到。循环往复，直至力竭。根源，皆系于我身此物。祖灵之地的封印，此界的天道，能阻其形，却难断其念。我们越是奔逃，是否反而像是在帮它不断确认这钥匙的方位，甚至……帮它拉扯着，磨损着那本已不堪重负的封印。”
识海之中，青冥道尊的声音缓缓流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徒儿，你在此凡俗的因果，为师不能干预，但你能看到磨损二字，你的目光已不再局限于眼前的生死。那么，依你之见，当如何？毁掉它，以求断尾求生？亦或，远远逃开，赌你的速度能快过它侵蚀封印与锁定你的速度？”
项易的意念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愈发凝练。“毁不掉。师尊您说过，此物之坚，超乎想象，强行毁之，恐招致更大灾祸。至于逃……弟子以为，不过是延缓死亡的过程。它以逸待劳，我们疲于奔命。此消彼长，终难逃脱。我们之前的胜利，反而像是……像是它投下的饵料，用部下的死亡，来淬炼我们，让我们变得……更可口，同时也将我们的气息，更清晰地烙印在它的感知里。”
“很有趣的想法。”道尊的声音如同古井无波，“那你待如何？难道要停下，等死。或者，你竟敢想……回头？”
“不是回头……”项易的意念如同在黑暗中擦出的火花，虽微弱却坚定地亮起继续道：“是转身。既然逃窜和隐藏注定无效，那唯一的生路，或许就在于直面它。不是送死，而是……利用它对此物的极致渴望。”
“利用……”道尊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仿佛在品味着其中的重量与疯狂。“如何利用？”
“它的意志透过缝隙追逐我们，它的力量在侵蚀封印，它更在不断分心锁定钥匙。它的注意力，它的力量，并非无限集中。”项易的思维越来越清晰，灵台一片清明，恐惧被一种冰冷的计算暂时压下。“若我们突然主动靠近封印之地，对于它而言，这意味着渴望了万古的目标骤然接近，诱惑会放大到极致。它会如何？”
青冥道尊的声音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如同冰河开裂。“它会疯狂，它会不惜代价，试图在封印内部接应，甚至可能局部地、短暂地冲击封印，试图将你和钥匙一同拉入其中。这个过程，会剧烈消耗它本就受到限制的力量，也会使那本就存在的封印裂隙，在瞬间被拉扯到极致……变得极不稳定。”
“是的，就是那一刻……”项易的意念斩钉截铁的道：“当它的力量因极致的渴望而躁动到顶点，当它的意志与封印的对抗最为激烈的瞬间，它与我，与此钥之间的那道因果锁链，是否也会因此而剧烈震荡，甚至会……短暂地、清晰地显现出来。”
识海之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仿佛连青冥道尊都在推演这疯狂计划的可能性。
良久，道尊的声音再次响起，前所未有的凝重道：“理论上有此可能。万物皆有轨迹，因果亦是力量的一种，剧烈扰动下，必显其形。但即便显现，你又当如何。斩断它，你以为那是寻常刀剑所能及？那是法则层面的纠缠，是源自本源的烙印。纵是仙人，亦不敢轻言斩断因果。”
“凭我自身，自然不能。”项易的意念没有丝毫气馁，反而更加锐利，他看向怀中那截冰冷苍白的断钥道：“但此物，名曰归墟之钉。其性，隔绝万法，能断法则链接。若这因果锁链是因它而起，那能斩断此链的最锋利的刃，是否也正是它自身？我们不需要完全摧毁这锁链，或许只需要……借用此钥之力，在那锁链因双方力量剧烈碰撞而最为脆弱的瞬间，凿开一丝缝隙，足够我们挣脱便可。”
“以其之道，还施彼身……”道尊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深沉的感慨，“小子，你的想法，很大胆。堪称逆势而行，于死境中另劈蹊径。但这其中环节，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时机，位置，力量，心志，缺一不可。尤其是引动此钥一丝本源之力，绝非易事，需特殊法门与对虚空道则的初步感悟。”
“请师尊教我。”项易的意念诚恳而坚定道：“路是人走出来的。坐以待毙是十死无生，搏此一线，犹有生机。我们需要时间，需要喘息之机来变得更强。而这机会，只能是我们自己用命去赌出来，抢出来。”
“善。”青冥道尊的声音恢宏起来，如同晨钟暮鼓，震响在项易灵台深处。“既然你已有此觉悟，那便不再是被动的逃亡，而是主动的破局。眼下，先吸收此晶，稳固修为，尝试以混沌真元温养沟通那截断钥，细细体会其隔绝与凿穿的真意。余下之事，待你修为再进，或抵达祖灵之地外围，感知更清晰后，再行谋划。第一步，是让自己先拥有踏上这条险路的资格。”
“弟子明白。”项易重重回应。前路依旧迷雾重重，险隘重重，但心已定，方向已明。他收敛心神，握住那颗暗黑金色的血髓晶，混沌道基轰然运转。
磅礴浩瀚、却又带着一丝精纯死寂气息的能量，如同决堤洪流，涌入他的经脉。七百二十条经脉同时震动，混沌真元如同磨盘，将其中的杂质、戾气尽数碾碎、化去，只留下最本源的、狂暴的力量，灌入丹田气海，并不断淬炼着他的肉身、骨骼、脏腑。
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攀升、凝实。
石窟内，火光摇曳。一边是项易身上散发出的、越来越强大的能量波动。另一边，是全体突破后、抓紧一切时间巩固修为、处理伤势、磨砺兵刃的砺锋营战士。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静却无比坚韧的力量。一把重新铸就的利刃，于深渊之侧，磨砺其锋，静待那石破天惊、向死而生的一刻到来。
洞外，山风呜咽，仿佛无数邪祟在低语，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逼近。但洞内每个人的眼中，不再是纯粹的恐惧与绝望，而是多了一种名为抉择与反扑的火焰，在沉默中静静燃烧，愈烧愈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