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第一天，清晨六点十七分。
太阳照常升起，阳光穿过大气层中尚未散尽的烟尘，在地面上投下淡红色的光影。从近地轨道往下看，地球像是被人用脏抹布擦过——海洋上漂浮着大片油污和舰船残骸，陆地上有数十处燃烧的焦黑痕迹，那是被加速派轨道轰炸过的城市。
但还有更多地方，安然无恙。
复兴同盟总指挥部，原东海基地地下三层，现在已被扩建为全球临时指挥中心。李静站在巨大的全息地图前，已经站了整整四个小时。
她没睡。事实上，从昨天战役结束到现在，她合眼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二十分钟。
屏幕上，数字在不断跳动：确认死亡人数、重伤人数、失踪人数、损毁设施数量、剩余物资储备……每一条都在挑战人类的心理承受极限。
“总指挥，您需要休息。”副官递过来一杯浓缩营养液，声音里满是担忧。
李静接过，一饮而尽，甚至没尝出是什么味道。“星灵旅者的医疗支援队到了吗？”
“到了，三小时前降落在北美三号避难所。他们带来了先进的生物修复技术，重伤员的死亡率预计可以降低40%。”
“预计。”李静重复这个词，眼神依然盯着地图上那个闪烁的红点——摇篮之锚的位置。
林墨消失的地方。
副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犹豫了一下：“总指挥，关于林墨指挥官……”
“他还活着。”李静打断他，声音平静得不正常，“晶体传递的信息很明确。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等他回来。”
她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只要语气足够坚定，事实就会如此。
但当她转身走向会议室时，副官看见她的手在微微颤抖——那是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只有最熟悉她的人才能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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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太平洋上空，希望号。
这艘伤痕累累的星舰悬浮在海面上方五百米处，尾部两个引擎还在冒着淡淡的烟。维修机器人像工蚁一样在舰体表面爬行，焊接的火花此起彼伏。
舰桥里，苏婉盯着面前悬浮的七彩晶体。
它静静地飘在那里，内部银色脉络缓慢流淌，像是某种生物的呼吸节律。从昨天到现在，苏婉试过了所有非破坏性检测方法：光谱分析、规则共振扫描、熵变监测……结果都一样。
“这东西的物理性质不符合任何已知规律。”莉娜坐在旁边的控制台前，眼睛下有浓重的黑眼圈，但语气却兴奋得反常，“它的密度时大时小，质量恒定但空间占有率在变化，更离谱的是，它在不同观测者眼中呈现不同的形态！”
“什么意思？”苏婉皱眉。
“我让张猛、扳机还有医疗室的小王都来看过。”莉娜调出几段录像，“在张猛眼里，它像是一把缩小的战刀形状；扳机看到的是个标准的多面体；小王说她看见的像是一片雪花。而我……”
她顿了顿：“我看见它像是一枚芯片，表面有流动的代码。”
苏婉沉默了几秒：“我看到的是一直在变化的形态，没有固定形状。”
两人对视，都想到了同一个可能性。
“它在……适应观察者？”莉娜压低声音，“这已经触及量子观测者效应的宏观表现了，理论上不可能——”
“在摇篮文明的技术面前，我们的‘理论’可能只是儿童涂鸦。”苏婉伸出手，晶体缓缓落在她掌心。温暖，熟悉，像是林墨握过的手。
通讯器响了，是医疗室。
“苏婉指挥官，艾萨拉女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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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舱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海藻类药物的混合气味。艾萨拉躺在生物修复舱内，身上连接着数十根管线。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原本深蓝色的长发失去了光泽，但那双眼睛——那双属于海族女王的锐利眼睛——依然明亮。
苏婉走进来时，艾萨拉正试图抬起右手。失败了。
“你的脊椎有三处断裂，内脏修复只完成了70%。”苏婉走到修复舱旁，语气平静，“星灵旅者的医疗队正在赶来，他们有种神经再生技术，可能对你有用。”
艾萨拉没接话，只是盯着天花板，过了很久才开口：“他呢？”
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苏婉知道她问的是谁。她从口袋里取出那枚晶体，放在修复舱的观察窗上。
艾萨拉的瞳孔微微收缩。她盯着晶体，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闭上眼睛。
“还活着。”她说，不是疑问句。
“晶体传递的信息是这么说的。”苏婉回答，“‘踏上另一段旅程’。”
“旅程……”艾萨拉重复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分不清是笑还是别的什么，“他总是这样，自顾自地踏上旅程，然后把烂摊子留给我们。”
这句话里没有埋怨，只有疲惫和……某种深藏的牵挂。
舱门滑开，张猛和扳机探进头来。张猛手里端着个保温盒，扳机抱着个平板电脑。
“女王陛下醒了啊！”张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我给你带了点好东西！食堂老刘特制的海藻粥，说是按海族口味调的！”
扳机在旁边小声补充：“其实就是往普通粥里加了超多海带和鱼粉……”
艾萨拉睁开眼睛，看向张猛手里的保温盒，又看看两人明显强装出来的笑脸，沉默了几秒。
“拿过来。”她说。
张猛赶紧打开保温盒，舀了一勺粥，想了想，又放下：“呃，你能自己吃吗？还是我喂你？”
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带着点笨拙的关切。
艾萨拉看着他，忽然问：“你的突击艇，修好了吗？”
“修好了！扳机昨天熬夜搞定的！”张猛立刻回答，像是汇报工作，“就是左翼还有点漏气，但不影响飞行！”
“那就好。”艾萨拉说，“下次战斗，别再冲那么前。你们人类的身体，没有海族结实。”
张猛愣住了。扳机也愣住了。
这是那个总是一副“凡人离我远点”架势的海族女王会说出来的话？
苏婉的嘴角微微上扬。她知道，艾萨拉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感谢——谢谢他们昨天冒险打捞她的逃生舱。
“那个……粥要凉了。”扳机打破沉默。
张猛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勺子递过去。艾萨拉艰难地抬起右手，接过勺子，手抖得厉害，但还是把粥送进了嘴里。
她皱了皱眉。
“咸了？”张猛紧张地问。
“不。”艾萨拉又吃了一口，“是淡了。海族的味觉比人类敏锐，下次让厨师多加30%的盐。”
张猛：“……好的。”
看着这个曾经叱咤太平洋的海族女王，此刻虚弱地躺在修复舱里，还一本正经地讨论粥的咸淡，苏婉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
她转身离开医疗舱，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深呼吸。
通讯器又响了，这次是李静。
“苏婉，收到一份加密情报，需要希望号的分析能力。”李静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加疲惫，“加速派残部正在小行星带集结，数量比我们预计的要多。”
“他们还有力量组织反扑？”苏婉皱眉。
“不是反扑。”李静停顿了一下，“情报显示，他们在……挖掘什么东西。星灵旅者的探测器拍到了高能量反应。”
苏婉立刻走向舰桥：“坐标发给我。另外，需要通知其他盟友吗？”
“已经在做了。但我们需要更多信息。”李静说，“苏婉，林墨留下的那枚晶体……有没有可能，它不只是一个信标？”
苏婉看向手中依然温暖的晶体。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但我有种感觉，它在等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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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华东地区，原上海废墟边缘。
卓玛站在一处半塌的高楼顶端，用望远镜观察着下方的城市。末世爆发两年多，植物已经重新占领了这片土地，藤蔓爬满破碎的玻璃幕墙，野草从街道裂缝中钻出。
但今天，城市里有人了。
数以千计的幸存者从各个避难所走出来，在军队的保护下，开始清理街道，回收还能用的物资，埋葬死者。
“卓玛指挥官！”对讲机里传来声音，“三号区域发现大型地下仓库，里面可能有战前储备的医疗物资！”
“派工兵队去，注意可能的结构坍塌。”卓玛回答，声音嘶哑。她也一夜没睡。
她放下望远镜，揉了揉太阳穴。作为地面部队总指挥，她的任务是在林墨和李静专注于星际层面的同时，确保地面的重建和秩序。听起来简单，实际上……
“指挥官，有个问题需要您裁决。”参谋跑上楼顶，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七号避难所和九号避难所的人因为物资分配吵起来了，两边都声称自己损失更大，应该多分20%的配额。”
卓玛看了一眼数据：七号避难所在昨天的轰炸中死了三百多人，九号死了两百多。但九号避难所的存粮原本就少。
“告诉七号避难所的代表，多出来的配额不是补偿伤亡，而是基于实际需求。”卓玛说，“九号避难所的儿童和老人比例更高，需要更多营养品。如果他们不服，让他们来找我。”
参谋记录下来，犹豫了一下：“指挥官，这话可能会引起……”
“引起什么？不满？”卓玛转身，草原儿女特有的锐利眼神让参谋下意识后退半步，“现在是战争时期，战争刚结束，但还没完全结束。我的职责是让尽可能多的人活下去，不是让每个人都开心。去传话。”
“是！”
参谋离开后，卓玛重新举起望远镜。她看到远处的街道上，一群孩子在一个女兵的带领下，正在把倒塌的招牌堆到一边。其中一个男孩绊了一跤，女兵赶紧扶起他，拍拍他身上的土，然后继续工作。
卓玛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在草原上，部落迁徙时，孩子们也是这样跟着大人，在艰难中学习生存。
她把手伸进衣领，掏出一条项链——那是林墨很久以前送给她的，用某种合金打造的狼牙吊坠。很简单，甚至有些粗糙，但她一直戴着。
“你最好快点回来。”她对着空气说，声音很轻，“不然等我把地面都收拾好了，你可就没活干了。”
风吹过楼顶，扬起她束起的黑发。
远处，太阳完全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在希望号的舰桥上，那枚七彩晶体突然闪烁了一下，内部银色脉络的流动速度加快了0.3%。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变化。
除了苏婉。
她盯着晶体，看到那些银色脉络组成了一个短暂的图案——那图案很像林墨常用的一个战术标记，意思是“耐心等待，时机未到”。
然后图案消散，晶体恢复原状。
苏婉站在原地，心跳忽然加速。
他还活着。
而且，他还在尝试沟通。
就在这时，舰桥的警报响了——不是战斗警报，而是通讯警报。
来自星灵旅者舰队，最高优先级。
塔林的面孔出现在主屏幕上，这位一向沉稳的星灵指挥官此刻脸上带着罕见的凝重：
“苏婉指挥官，我们在小行星带的探测器传回了最新图像。”
“加速派在挖掘的东西……我们认出来了。”
“那是‘叛离者原旨派’的一处前哨站遗迹。而根据能量读数判断，里面可能封存着——”
塔林停顿了一下，吐出那个让苏婉瞳孔骤缩的词：
“——‘世界引擎·时间权能碎片’的线索。”
舰桥里一片死寂。
只有那枚七彩晶体，在苏婉手中，静静地，持续地散发着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