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刚走出办公室,夜风从院角吹过来,带着点湿气。运输组的人还在清点砂石,灯光下人影晃动,签到板前几个人正低头画勾。他看了眼终端,协作效率又涨了一截,数字跳到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他正准备回屋,忽然听见头顶一声闷响,像是木板断裂的声音,紧接着有人喊:“快闪开!”
他猛地抬头,脚手架三层的位置,一个人影已经翻了出去,只靠一根安全绳吊在半空,腿撞在钢架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那人倒挂着,头歪向一边,一动不动。
“小陈!”底下有人大叫。
林烨立刻冲过去,边跑边吼:“都别乱动!木工组点名!瓦工组往后撤,封锁下面这片地!”
他自己直奔脚手架,三步并作两步往上爬。平台上的几个工人脸色发白,手抖着不敢靠近边缘。他一把推开挡路的人,趴在护栏边往下看——那年轻木工裤管已经被血染透,右腿明显弯折,整个人毫无反应,只有胸口微微起伏。
“拿剪刀来!”他冲下面喊,“再抬个担架!快!”
两名壮工爬上支架,一左一右托住伤者身体,减轻绳索拉扯。林烨回头盯住平台上的人:“谁最后和他一起干活的?这根横杆什么时候松的?”
没人说话。
他又问一遍,一个矮个子木工才支吾道:“刚才……好像听见他喊了一声‘板不稳’,回头就没了人影。”
林烨盯着那处断裂的木板接口,卡扣确实没拧紧,边缘还有磨损痕迹。他咬了下牙,不再多问,转头继续指挥救人。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女人边跑边哭喊:“我儿子呢!我儿子在哪!”
是家属来了。
林烨迅速爬下架子,迎着人群走过去。二哥也从东边赶来,手里还拿着记录本,看见现场皱起眉:“这小子自己没检查装备,怪谁?”
“你先闭嘴。”林烨低声说,脚步没停。
女人已经冲到围栏边,嗓子劈了:“你们把我儿子弄成这样!今天不给个说法,我就坐这儿不走了!”
林烨站定,看着她满脸泪痕,衣服都没穿整齐,显然是从家里直接跑来的。他没绕弯子,直接说:“人已经叫了赤脚医生,马上就送镇卫生院。所有治疗费我们全出,一天误工补五毛,另外再赔两百块营养费。”
女人愣住,喘着气看他。
旁边几个工人也安静下来。
林烨接着说:“我们会查清楚原因,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您要是信得过,让我们先把人送走。”
他说完,冲身后挥手。两个工人抬着简易担架快步过来,赤脚医生背着药箱紧跟其后。一群人围上去,小心翼翼把伤者从绳索上解下来,平放在担架上。
女人终于松口,跟着队伍往门口走,嘴里还在念叨:“可不能耽误……他还年轻……”
林烨目送他们离开,转身时看见二哥站在原地没动。
“你还愣着?”他问。
二哥脸色不太好看:“你答应得这么快,以后人人都学样怎么办?再说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疏忽,咱们凭啥全担?”
“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林烨声音压低,“他是咱们的人,摔成这样,你说责任在他,他娘听了能好受?你要真是为队里想,就去查架子,别在这争嘴皮子。”
二哥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朝脚手架走去。
林烨回到地面,环视一圈。原本热火朝天的工地一下子冷清下来,剩下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没人敢大声说话。他知道,光靠几句承诺压不住人心浮动。
他走进办公室,翻开登记簿,找到小陈的名字,在后面写下“坠楼,昏迷,送医”六个字。然后打开抽屉,取出二百块钱,用红纸包好,放在桌角。
门外传来脚步声,老张探头进来:“三哥,人都走了。医生说先拍片子,等明天看结果。”
“嗯。”林烨点头,“你带两个人,把今天上过架的全都登记一遍,谁跟他在一组,谁碰过那片板子,都记清楚。”
老张应了声,又犹豫道:“那个……安全巡查的事,真要现在加?”
“今晚就开始。”林烨说,“从明早开工前,每组组长带队检查脚手架,签字确认。谁漏了,当天不算工。”
老张走后,林烨走到墙边,把新画的流程图撕了下来。他在背面写下三条临时规定:
一、高空作业前必须双人复查脚手架稳固性;
二、设立安全巡查员,每日两次巡检,发现问题当场停工;
三、举报隐患者奖励五毛,隐瞒不报者扣工钱。
写完,他拿着纸出门,贴在黑板最显眼的位置。
工人们陆续围过来,有人小声议论:“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可不是,刚才那声砸地的声音,我现在耳朵里还响着。”
林烨没解释,只是站在黑板前,等人都看清了才开口:“从明天起,谁负责的区域出问题,谁来扛。我不问你是不小心还是别人动的手,只要在我工地上出了事,就得有人负责。”
说完,他扫了一圈人群,目光落在二哥身上:“你带人去拆那片架子,一根一根查,看是不是全都有问题。”
二哥没反驳,默默点头,招手叫了几个壮工过去。
林烨回到办公室,灯泡昏黄,桌上那包红纸裹着的钱静静躺着。他拿起笔,准备写事故报告,手刚落下去,又顿住。
他想起白天最后一次见到小陈的样子——那孩子还笑着递过一杯水,说“三哥辛苦”,眼睛亮亮的,话没说完就被喊去上工。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线。
外面传来金属碰撞声,脚手架开始一段段拆除。有人喊:“这根卡扣根本没拧到底!”
“这边螺丝全是松的!”
林烨放下笔,走到窗边。月光照在空地上,残留的木屑和铁钉散落一地。担架抬走时留下的拖痕还没干,印在水泥地上,像一条断掉的线。
他摸出终端,屏幕亮起,协作效率的数字还在,但下面多了一行提示:【检测到重大安全事故,团队信任值下降至61%】
他盯着那行字,没点开,也没关。
门被推开,二哥走进来,脸上沾了灰,手里拎着一只坏了的卡扣。
“这不是新零件。”他说,“是上次省预算,留下的旧货翻新用的。”
林烨接过卡扣,指尖蹭过接口处的锈迹。
“明早开会。”他说,“第一件事,换全套脚手架配件。钱我来想办法。”
二哥站着没动:“你真打算自己掏?”
“我说了要担,就不会甩手。”
“可咱们账上……”
“我知道账上没钱。”林烨打断他,“但我得让剩下的人知道,只要他们在工地上,我就不会让他们白干,更不会让他们白受伤。”
二哥低下头,手指捏着衣角,半天才说:“其实……我也怕。怕管不好,怕出事,怕到最后谁都怨我。”
林烨看了他一眼:“那你现在是在怕,还是在躲?”
屋里静了一会儿。
二哥转身往外走,到门口时停下:“那套新规矩……明天我来讲吧。”
门关上了。
林烨坐回桌前,重新提笔,开始写报告的第一行。窗外,拆除声仍在继续,金属一根根落地,发出沉闷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