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最后一缕瑰丽的紫红色霞光恋恋不舍地沉入东京都林立高楼的剪影之下。白日关东大赛晋级的喧嚣与热血,如同退潮的海水,渐渐消散在渐浓的夜色里,只留下一种疲惫而满足的宁静,弥漫在青春学园的每个角落,也萦绕在刚刚结束庆功宴、各自归家的少年们心头。
然而,与此番宁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迹部家那座恢弘宅邸内悄然弥漫开的不安。
迹部景吾刚结束与海外家族成员的视频会议,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心,准备回房洗漱。
丝质睡袍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拂动。
回想起方才与父母的通话,他再次提出了将主宅那三位异父异母的弟妹迁至侧院居住的建议。这一次,父母的反对似乎不再如以往那般坚决。或许再坚持一段时间,就能彻底摆脱这些恼人的‘异常’,回归正常的、清净的住家生活了。他心中掠过一丝微弱的希望。
正当他思绪飘远,漫步在铺着厚实吸音地毯的二层长廊时,一声尖锐刺耳的碎裂声猛地撕裂了夜的静谧,如同惊雷炸响在耳畔!
迹部景吾的脚步瞬间僵住,英挺的眉头骤然锁紧。
声音的来源地好像是迹部丛刃所居住的套间方向。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停在通道入口,灰色的眼眸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因为,几乎在那声脆响传来的同时,一股阴冷、粘腻如同实质的气息,如同无数条无形的毒蛇,从走廊深处猛地窜出,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死死缠绕住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仿佛冰冷的水蛭附着其上,试图汲取他的温度与生机。
救、救命……
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慌在他心中尖叫。迹部景吾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身体先于意识行动,猛地转身,朝着通往主庭院的大门方向发足狂奔!灰色的瞳孔因极度惊恐而震颤,速度之快,几乎在昏暗的光线下拖出了残影。
“为什么借不到气运了?为什么都被拒绝了?”
死寂的空间里,回荡起沙哑、破碎而充满不甘的诘问,那声音扭曲变形,不似人声。
庄园内的所有人好像都消失了,迹部景吾除了能听到自己因惊慌而跑出来的呼吸声,就只有这沙哑的不甘的破碎逼问声。
“为什么都被拒绝了?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成功?”
这诡异的声响中,似乎还夹杂着迹部丛刃本人歇斯底里的呐喊,那呐喊里充满了被逼至绝境的疯狂,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如同直面深渊的巨大恐惧。
那股粘腻阴冷的气息如同活物,试图拖拽他的脚步。迹部景吾慌不择路地冲到厚重的大门前,双手用力去拉那冰冷的黄铜门柄。
“开门!快开门!” 因极致的恐惧,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力,那扇平日里轻而易举便能开启的大门,此刻却如同焊死一般,纹丝不动!
绝望感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
“破!”
就在此时,一声清冷而异常熟悉的断喝,如同利剑般穿透厚重的门板,清晰地传入迹部景吾耳中。他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透过狭窄的门缝向外望去——门外月光皎洁,一个令他无比心安的身影正站在清辉之下。
“后退。” 门外人再次开口,指尖轻叩门板,示意他远离。
迹部景吾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毫不迟疑地向后踉跄退去。然而,因恐惧而发软的双腿让他一时失稳,跌坐在地。
“嘭——!”
一声巨响,那扇坚固无比的大门竟被人从外部一脚猛地踹开!月光倾泻而入,勾勒出不二周助的身影。他左手紧握着一串流转着温润光华的玉珠,右腿因方才踹门的动作还微微抬着,睡衣的衣角在夜风中轻扬。
“不二……”
跌坐在地的少年,灰色的眼眸因劫后余生而盈满了水光。他望着光影中如同神兵天降的人,惊喜地呼唤出声,随即一骨碌爬起来,几乎是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不二。
“吓死我了不二,我以为我要死了啊。”惊慌过度的小少爷手脚并用地缠住不二,试图从对方身上汲取坚实的力量和心安。
此刻掌控不二身体的却是坤月。对于这般紧密的肢体接触,他素来不喜,便不动声色地将挂在自己身上的人形挂件扯了下来。
“不二?” 被拒绝的迹部一脸委屈,连那颗标志性的泪痣都仿佛黯淡了几分。
坤月并无意多言,右手从衣兜里取出那柄之前问迹部要来的玉骨扇,塞进对方仍有些发懵的手中。随即手上用力,将迹部推向门外,语气简洁而不容置疑:“待在这里别动,我去楼上看看。你要是感到有什么气息冲向你,就立刻挥动手里的扇子!”
不等迹部景吾完全反应过来,坤月反手将破败的大门虚掩,转身便如一道疾风,径直冲向二楼那混乱的源头。不二这具肉体凡胎,显然还无法完全适应坤月这般毫无保留的爆发力,此刻脸色已微微发白。
他是在管理员的帮助下,跟着坤月撕裂空间直接传到迹部家楼下的,此时还穿着绵绸睡衣,甚至额头还戴着没取下的眼罩。
栗色的头发渐渐变深,是身体在适应坤月的行动后分泌的汗水。
从今晚开始,要让不二再加一项身体修炼吧。
坤月边疾行边冷静思忖。
到了迹部丛刃的房间门口,坤月抬起握着玉珠串的手,一边念诀一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房门。
眼前的景象堪称狼藉。
昂贵的水晶台灯碎片溅得到处都是,精美的刺绣坐垫被撕扯开,羽毛纷飞,就连墙上挂着一幅仿制浮世绘也被扯了下来,画框歪斜。而迹部丛刃此刻正蜷缩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一种不似人声的、介于呜咽与嘶吼之间的破碎音节。
她的脸色浮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被抽干血液的灰败。原本还算清秀的五官因极度的痛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而扭曲,眼神空洞得吓人,仿佛瞳孔后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黑暗在吞噬她。她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指尖深深陷入头皮可能带来的疼痛,只是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呢喃着破碎又绝望的呓语:
“为什么……借不到…………气运,我的气运……”
“消失了……都在消失……通道……断了……”
“祂……要抛弃我了!不要!我不能……回去……”
坤月快步上前,双手迅速结印,口中咒文低吟,手中的玉珠串随之迸发出耀眼夺目的纯白光辉,如同暗夜中的明灯。
“天道煌煌,助我驱邪!”
随着迹部丛刃的悲鸣响起,坤月冷静地指挥着管理员。
随时待命的管理员激情而快速敲打代码,将强硬插入本世界的病毒插件迅速定位。
“就是现在!”
坤月一声低喝,法诀一指,一个诡异的气体被他从迹部丛刃的身体里硬生生地给逼了出来,如同寄生之根被连根拔起!
“啊~~~”迹部丛刃发出痛苦地悲鸣。
窗外,原本皎洁的月光似乎黯淡了一瞬,夜空中有无形的波纹荡漾了一下。一道极其淡薄、扭曲、充满了不甘与怨毒的灵魂虚影冲了出去,如同被撕碎的烟雾,发出一声尖啸,企图从迹部家宅逃出去。
正是被管理者定位的病毒体。
而几乎在那道主宰者虚影消散的同时,一直处于待机状态的管理者,像最精密的捕猎网,瞬间启动!一股无形的吸力锁定了那些逸散出来的、精纯而无主的本源能量,如同鲸吞般将其迅速捕获、压缩、储存。
它快速吸取了全部能量后,把这个病毒体从本世界的漏洞中丢了出去。
而后管理者满意地搓搓手,瞬间回到它自己的空间,忙碌而愉快地开始打补丁。
感知到空间重归平静,坤月的气息如潮水般退去,将身体的控制权交还给不二。
不二周助接管身体后,并未理会瘫软在地、意识模糊的迹部丛刃,径直转身下楼。
重返大门口,推开虚掩的门,便见迹部景吾正背靠着门廊的石柱,紧闭双眼,手中的玉骨扇被他舞得虎虎生风,上下左右胡乱挥动,俨然将这文雅之物当成了驱魔的桃木剑。
不二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迹部,没事了。”
听到声音,迹部景吾动作一滞,猛地转头看向不二,像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幻听。
不二微笑着重复道:“真的没事了。”
这一次,迹部终于听清,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再次上前紧紧抱住不二,心有余悸又带着愤懑:“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吓死本大爷了……”
不二理解地回抱住他,左手轻环住对方的腰,右手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
小少爷骂骂咧咧地趴在不二肩头平复心情,不二微微侧了侧头,让饱受折磨的耳朵暂时远离这带着颤音的控诉。
等迹部景吾平静下来后,不二轻声道:“迹部丛刃身上的邪祟已经被清除掉了,你别怕。”
“不二……”
小少爷依赖地不肯放开不二,再次呼唤了对方的名字。
不二继续轻拍迹部的背脊,一边低声保证:“真的结束了。不过,她现在的状况,可能需要请医生来看看。”
迹部窝在不二颈边摇了摇头,任性地拒绝为这个差点吓破自己胆的人叫医生。
不二的生物钟已在强烈抗议,困意如潮水般涌来。他强打精神,再次温言安抚:“相信我,真的没事了,里面没有能伤害你的东西了,呐?”
被安慰的人终于放开了自己的手,但仍执拗地拽着不二的衣角。
“迹部,我好困,拜托送我回家吧。”不二睡眼朦胧,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他很想任性地把身体交给坤月,自己逃避地睡去。
迹部景吾急切地开口:“那就睡我家吧,我这就让人打扫房间。”
不二摇摇头,拒绝道:“你先处理你妹妹的事吧,放心,真的没事了。你让你们管家先送她去医院,你处理完事情后也早点休息。别怕,如果睡不着就握紧你手腕上的木串。”
“真的不能住我家嘛?”
本大爷家的床很舒服的t_t
不二再次摇了摇头。
“好吧。”迹部充满遗憾地点点头,然后按下司机的呼叫铃。
风波平息后,大家响应的效率都很快,司机几乎在一分钟内便驾车抵达了门口。
在迹部景吾恋恋不舍的目光中,不二摇摇晃晃地坐进了车里。
强撑着摇下车窗与迹部道别,车窗刚一关上,不二便再也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低声对坤月交代一句后,放心地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留在原地的迹部景吾,望着轿车尾灯逐渐融入远方的夜色,眼中先前未散的惊恐,渐渐被一种更为执拗的光芒所取代。
他不想知道不二是怎么过来的,不想知道他是怎么跟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自己的大门口,也不想知道不二最后是怎么解决丛刃的,这些他都不关心。此刻,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盘旋不去——究竟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不二周助这个人,永远地留在自己的身边?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不二周助的卧室里,只余下窗外渗入的、被窗纱过滤后显得格外温柔的月光。
回到家里的不二,在坤月的控制下,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少年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带着毫无防备的笑颜,安然地陷入柔软的被褥之中。
坤月的意识如同守护灵,静静悬浮于这片安宁的意识海之上,注视着这具他寄居已久、亦与之并肩作战的年轻躯壳。连日来的风波与今夜强行驱邪的消耗,让不二的身体急需深度的休息,也让坤月感到了久违的疲惫,正欲随之沉入短暂的休眠,以温养精神。
然而,就在这意识将凝未凝的刹那——
一个冰冷、毫无预兆的电子音在他感知的核心处骤然响起,清晰得不含一丝杂音:
“坤月。”
是管理者。
坤月的意识瞬间凝聚,古井无波的心绪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管理者通常只在关键时刻或进行交易时出现,此刻深夜造访,绝非寻常。
“能量储备已达临界阈值。”管理者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意味,“执行‘跨维度安全遣返协议’的基础条件已满足。根据初始备案,我有能力能把你安全地送回去了,你要现在走吗?”
刹那间,万籁俱寂。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拉伸、凝固。
只需一个肯定的意念,它便能挣脱此界束缚,结束这漫长的“客居”生涯,回归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源头。不必再耗费心神温养这少年躯体,不必再殚精竭虑应对此界光怪陆离的“主宰者”纷争,不必再……与这个名为不二周助的少年,产生更多、更深的因果羁绊。
坤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沉睡中的不二周助身上。少年微蹙的眉头,或许正梦到什么趣事;均匀的呼吸声,是生命最平稳的律动。它想起这少年在球场上的惊才绝艳,想起他面对危机时的冷静沉着,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孤独与坚韧,更想起……就在刚才,他强忍着身体不适,信任地将一切交托给自己去应对危机。
分别的时间来得这么快,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