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屿的远程提示，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林知意顺着他在信息中指引的方向，望向展厅东南角。
第三个展位前围拢着不少人，指指点点。她深吸一口气，对晓雯说：“我们去那边看看。”
走近了，才看清那幅引起陆辰屿注意的画。那是一幅大型抽象作品，名为《熵增》。画面以浓重、扭曲的黑色和暗红色为主基调，运用了大量泼洒、刮擦的技法，营造出一种混沌、压抑甚至略带侵略性的视觉冲击力。与周围大多追求唯美、和谐的作品相比，它显得格外突兀和……尖锐。
林知意静静地站在画前，能感受到作者试图表达的那种关于无序、冲突与毁灭的强大张力。画作的技巧毋庸置疑，大胆而纯熟，但那种几乎要破框而出的负面情绪，让她不自觉地微微蹙眉。
“这画……好强的压迫感。”晓雯在她耳边小声嘀咕，“感觉有点不舒服。”
林知意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了展位旁站着的作者身上。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连衣长裙的女生，长发随意披散，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锐利，正抱臂看着自己的作品，对周围的议论恍若未闻。
似乎察觉到林知意的注视，黑衣女生忽然转过头，目光直直地迎了上来。那眼神里没有友善，也没有敌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般的探究，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林知意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回到自己的展位，《星轨》在精心调整的光线下流淌着宁静而梦幻的光芒，与那幅《熵增》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林知意的心却无法完全平静下来。陆辰屿不会无缘无故让她特别注意一个对手，这幅画，或者说这个作者，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拿出手机，想问问陆辰屿的看法，却先收到了他发来的新消息：
「看到那幅画了？作者叫苏晚，美院油画系，以风格激进和特立独行闻名。去年的一个青年展上，她因为质疑评委标准，当场与评委发生激烈争执。小心些，她可能不太按常理出牌。」
林知意恍然，原来如此。一个才华横溢却性格尖锐的对手，往往比一个温和的对手更具不可预测性。
「看到了，画很有力量，但……感觉不太舒服。」她如实回复。
「嗯。艺术表达多元，但你的《星轨》传递的是另一种价值。坚持你自己就好。」陆辰屿的回复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安抚她的情绪。
布展时间结束，所有参赛者和工作人员陆续离场。林知意最后检查了一遍《星轨》的固定和周围环境，确认无误，才和晓雯一起离开。走出展厅大门时，她无意间回头，恰好看到那个叫苏晚的黑衣女生，还独自站在她的《熵增》前，身影在空旷起来的展厅里，显得有几分孤寂，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决赛在第二天上午九点正式开始。展厅再次开放时，已是人头攒动，评委、媒体、艺术爱好者以及各校学生涌入现场，气氛比昨天布展时紧张了数倍。
林知意站在自己的展位旁，看着评委组一行人缓缓移动，在每个展位前停留、提问、打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微微出汗。
评委组在苏晚的《熵增》前停留了相当长的时间，似乎发生了短暂的讨论，苏晚的表情依旧冷淡，回答问题时言简意赅，甚至有些桀骜。
终于，评委组朝着林知意的展位走来。几位资深艺术家和评论家的目光落在《星轨》上，露出了欣赏的神色。他们询问了创作理念、技法选择，林知意尽量清晰地作答，目光不时瞥向手机上与陆辰屿的聊天界面，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然而，就在评委们即将转向下一个展位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负责现场直播、拖着移动摄像设备和线路的工作人员，在后退取景时，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失衡，为了稳住自己，他下意识地伸手胡乱一抓，正好抓住了林知意展位旁边用于隔离的绒绳！
“小心！”有人惊呼。
但那工作人员的重心已失，连带作用下，整个绒绳被猛地扯动，连接处的一个金属立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朝着《星轨》的方向直直倒了下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林知意离得最近，几乎是本能地，她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撑住了那根沉重的金属立杆！
杆子的重量远超她的想象，手臂瞬间传来酸麻感，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但她咬紧牙关，死死撑着，绝不能让这东西砸到她倾注了心血、也承载着她与陆辰屿共同记忆的《星轨》。
“知意！”晓雯吓得脸色煞白，赶紧上前帮忙。
现场一阵骚动，工作人员和附近的参赛者也反应过来，七手八脚地过来扶起立杆，固定好。
林知意脱力地后退两步，靠在展板上，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幸好，画作安然无恙。
混乱中，她下意识地看向苏晚的展位。隔着攒动的人头，她清晰地看到，苏晚依旧抱臂站在原地，目光穿越人群，正落在她身上。那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极淡的、说不清是意外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的玩味。
仿佛在说：看，即使没有直接的冲突，意外也总会找上你这样的“星光”。
林知意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这时，手机在手心震动，是陆辰屿。他显然通过设备监测到了刚才的异常震动和声响，直接拨通了视频通话请求。
林知意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表情，接通了视频。
屏幕那头的陆辰屿，背景似乎是实验室，他眉头紧锁，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丝未褪去的紧张：“刚才监测到剧烈震动和撞击声，你没事吧？画呢？”
“我没事，画也没事，虚惊一场。”林知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把刚才的意外简单说了一下，省略了苏晚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陆辰屿仔细看着她，确认她真的无碍，紧绷的下颌线才略微放松，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神色间一丝残留的异样。
“真的只是意外？”他沉声问，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屏幕。
林知意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评审团主席正拿着最终的结果名单，走向了展厅前方临时设置的发言台。
决赛结果，要公布了。
而那个刚刚发生的、险些毁掉她作品的“意外”，其阴影似乎并未完全散去，反而与即将揭晓的名次，交织成一种令人不安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