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了大概一袋烟的工夫，手电光能照到的范围还是那条黑黢黢的通道。除了脚下踩着还算平整的石板，两边和头顶全是天然的岩壁，粗糙得剌手。我肩膀上的伤口又开始一阵阵地抽痛，跟里头有根筋被人拿钳子拧着似的。
耗子跟在我后头，嘴里一直没闲着，一会儿说这鬼地方连个耗子洞都找不见，怀疑耗子祖宗是不是都嫌这儿晦气，一会儿又问老史，说他以前在部队钻过的坑道，有没有这么邪性的。
老史嘴里就俩字：“闭嘴。”
耗子立马就蔫了。要搁平时，他非得跟老史掰扯半天，可现在这环境，谁都没那个闲心，只有我们四个人的脚步声和喘气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
又拐过一个弯，走在最前头的小顾忽然停住了脚，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我们三个立刻刹住，我赶紧把手电光压低，紧张地朝前头看。
通道到头了。
前面不再是狭窄的石道，而是一个极其空旷的宏大空间。我们的手电筒是军用的强光手电，可那光柱打出去，就像被无边的黑暗给一口吞了，只能照亮前面一小片区域，更远处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漆黑。
“我操……”耗子压低了声音，可那俩字里透出的震惊一点没少，“这……这他娘的是把一座山给掏空了？”
我心里也是同样的震撼。这已经不能叫山洞了，这简直就是个地下的世界。我们站在一个像是悬空栈道的入口处，脚下是深渊，对面黑漆漆的也看不见头。手电光往下照，深不见底；往上照，穹顶高得离谱，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好像是建筑屋檐的轮廓。
小顾没说话，从背包里摸出一根冷光棒，拧亮了往下一扔。那幽绿色的光点划出一道长长的抛物线，悠悠地往下坠，坠了足足有七八秒，才“啪”的一声，在下面爆开一团绿光。
借着那团转瞬即逝的绿光，我们看清了下头的景象——那是一片连绵的建筑群，青砖黛瓦，斗拱飞檐，虽然蒙着厚厚的尘土，但那股子元代建筑特有的粗犷和雄浑扑面而来。这些房子不是修在平地上，而是依着山体内部的天然结构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像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地下军镇。
“这是汪家的手笔，”我咽了口唾沫，嗓子干得冒烟。
我们顺着栈道往下走，这栈道也是后来修的，用铁链和木板固定在岩壁上，踩上去嘎吱作响，每一步都让人心惊胆战。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我们才算真正踏进了这座死寂的地下城。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类似硫磺混合着腐肉的刺鼻气味。
这里的一切都好像被时间按下了暂停键。一座巨大的风箱倒在路边，旁边散落着几个烧得变形的陶土坩埚；不远处的石屋门口，还靠着几把生了锈的工兵铲和铁镐；更远处的一排排房子，像是工匠住的宿舍，窗户都破了，黑洞洞的。
整个建筑群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跑的够匆忙啊！”耗子踢了一脚地上的一个破陶罐，“家伙事儿都不要了。”
“不是跑了。”老史一直很沉默，这会儿忽然开了口。他的眼神落在我们前方的一间最大的石屋门口，脸色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
那间石屋的门口，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骸骨。这些骸骨都穿着元代士兵样式的破烂铠甲，手里还握着刀枪。可他们的死状，却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诡异、最恐怖的。
其中一具骸骨，骨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仿佛被强酸浸泡过的蜂窝状，布满了细密的小孔。另一具，整个胸腔的肋骨都呈现出粉碎性骨折的状态，像是被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撑爆。还有一具，四肢的关节以反方向扭曲，指骨深深抠进地面的石缝里，头骨仰天，下颌骨脱臼般大张着，仿佛在临死前承受了无法想象的痛苦，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耗子“哇”的一声就吐了，扶着旁边的墙壁干呕，脸都白了。我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吐出来。眼前的景象，比直面怪物更让人心底发寒。
小顾却像没事人一样，他戴上防毒面具和手套，走到一具蜂窝状骸骨前蹲下，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取了一小块碎骨样本放进密封袋。
“骨骼严重脱钙、骨质酥脆，伴有快速石化现象。”他站起身，语气冷静得像是在做尸检报告，“这不是腐蚀，更接近……某种极端条件下的‘脆化’和‘矿化’。”
“啥意思？”耗子吐完了，擦着嘴凑过来，声音发虚。
小顾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目光在我们脸上挨个扫过：“还记得我们之前的推断吗？‘龙眼’的本质，可能是一种高强度的辐射源，或者携带着我们未知的能量场。这里的工人和士兵，显然是遭到了瞬间的、超出阈值的大剂量照射。”
他指着地上的骸骨，一一解释：“骨骼蜂窝化，是硬组织被瞬间破坏的典型特征，类似于急性放射病，但进程快得超乎想象。胸腔爆裂，可能是体内液体在能量冲击下瞬间汽化，或者……某些组织发生了不可控的急速增生。关节扭曲，则可能是神经系统在死亡瞬间失控，肌肉剧烈痉挛所致。”
他这番话，让人毛骨悚然。我们一直以为“龙眼”的力量是催生怪物，是制造幻觉，可眼前这景象分明在说，它最直接、最恐怖的力量，是这种无声无息、却能瞬间将人体从物理和生理层面彻底瓦解的毁灭性能量。
“所以，这里……”我看着这片死寂的工坊，艰涩地开口，“是汪家研究‘龙眼’的第一个前沿基地。他们把那玩意儿从更深的封印里弄到了这里，想利用它做点什么，结果防护失败，能量泄露，一瞬间就把这儿变成了屠宰场？”
“应该是这样。”小顾点点头，“他们严重低估了这东西的危险性。这次灾难性的泄露事故之后，汪家才彻底放弃了对‘龙眼’的直接利用，转而将其重新封存，并修建了更复杂、更坚固的工事，也就是我们正要去的‘潜龙洞’核心区。这里，只是一个失败的外围实验场。”
耗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反应过来，骂了句：“这他娘的不是研究，是作死啊！”
我苦笑了一下，耗子这话糙理不糙。从元代的汪家，到明朝的魏景阳，再到近代的日军，都以为自己能驾驭这天外来的力量，结果无一例外，都被反噬得尸骨无存。
“行了，别感慨了。”老史打断了我们，他指着地面一些不易察觉的痕迹，“灰衣人和那帮外国佬的脚印，穿过了这里。他们肯定找到了继续往下的路。”
这话提醒了我们。水生和秀秀还在林念郎那帮人手里，我们没时间在这儿研究历史。当务之急，是必须赶在所有人前头，找到“龙眼”。
我们开始分头在这片废墟里寻找线索。到处都是姿态痛苦的骸骨，无声地诉说着末日降临那一瞬间的惨状。这地方太大了，找起来跟大海捞针一样。那些脚印很杂乱，到了一片开阔的广场后就消失了，显然他们也在这里寻找过出口。
我心里越来越急，手电光毫无目的地四处乱晃。就在这时，我的光斑扫过角落里的一具骸骨。那具骸骨靠着墙，姿势很奇怪，他不像别人那样扭曲挣扎，反而像是很平静地坐着。他的身体大部分都还算完整，只有一条胳膊不自然地抬着，食指的指骨直挺挺地指向他面前的一处墙壁。
一开始我没在意，可多看了两眼，心里忽然“咯噔”一下。不对劲。人死前的瞬间反应，要么是恐惧，要么是痛苦，要么是防御。像这样保持一个清晰的指向性动作，太刻意了。这不像是临死前的反应，更像是一个……路标。
“小顾！老史！耗子！都过来！”我冲他们喊了一声。
三人很快聚了过来。我用手电指着那具骸骨：“你们看这具尸体，他手指的方向。”
他们顺着我的手电看过去，那是一面平平无奇的石墙，上面布满了灰尘，看不出任何异样。
小顾走了过去，他没急着上手，而是先侧着头，让手电光贴着墙面掠过。在掠过那骸骨手指正对的一块区域时，他的目光停住了。“这几块砖的缝隙，灰泥颜色比旁边的要新一点。”他说着，从腰上拔出一把匕首，用刀柄在那几块砖上轻轻敲了敲。
“咚、咚、咚……”声音很沉闷，是实心的。
“当、当……”敲到中间一块时，声音明显变了，清脆了一些，带着空响。
有门儿！我们仨精神都是一振。
小顾用匕首的尖端，小心地撬开那块砖周围的灰泥。他动作很稳，也很有耐心。几分钟后，那块砖被他完整地取了下来，露出了后面一个黑乎乎的方孔。
耗子把脑袋凑过去，手电往里一照，顿时“嘿”了一声：“还真他娘的是个机关！”
方孔里是一个简单的杠杆结构，已经锈得不成样子。小顾把手伸进去，抓住杠杆，使劲往下一压。
只听“嘎啦啦”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面石墙的正中央，一道细细的裂缝缓缓出现，然后一整块巨大的石门，就这么沉重地向内打开了，露出了后面通往更深黑暗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