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彻底没入林荫的刹那,世界陡然静了。只剩下远方的兽吼。
不是寻常的静,是那种抽离了人声后,原始森林露出的、带着重量和压迫感的死寂。高地上的一切——愧疚的目光,压抑的呼吸,甚至风掠过营地的呜咽——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吞没。
杨烈没回头。
他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只想钻进最深的丛林,舔舐伤口。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狂奔。树木在耳边呼啸倒退,枝条抽打在脸上、身上,火辣辣的疼,却奇异地盖过了心里那股冰凉的涩意。
理解?他太理解了。萨满的决绝,酋长的沉默,战士们的无奈……在生存面前,感情是奢侈品。他一个来历不明、力量诡异的外人,被排斥是必然。
理智是一回事,心是另一回事。
那股被整个群体、被一个时代明确拒绝的滋味,像冰水混合着玻璃渣,灌进胸腔,扎得人生疼。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孤独,此刻才明白,之前的独行只是物理上的孤单,而现在,是一种源于本质差异的、被划清界限的孤独。
“异类”。
这个词从未如此清晰。
“吼——!”
山林深处传来一声充满警告意味的兽吼,震荡林野。
狂奔中的杨烈猛地刹住脚步,胸腔剧烈起伏,不是因为累,是那股翻腾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他眼底泛起一丝血红,体内那股野性本能被这挑衅的吼声和心中的郁气同时点燃,躁动不安。喉头发干,一股想要撕碎点什么、破坏点什么的冲动直冲头顶。
戾气上涌。想见血。
他死死攥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直到感受到那串兽骨项链硌手的触感,那点微凉的、属于少年的温暖,像一根细绳,勒住了即将失控的野兽。
不能失控。至少,不能因为这种理由失控。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山风灌入肺腑,体内内力随之流转,如寒泉浇下,强行将翻腾的戾气压回深处。眼中的血色缓缓褪去,只留下更深的疲惫和冰冷。
他不再奔跑,而是以一种更节省体力、也更警惕的方式,向着记忆中的隐秘洞府跋涉。
回到那处位于山腹的洞穴,熟悉的气息包裹而来。石床、篝火余烬、壁龛里存放的干肉……一切依旧,却莫名空旷。
他坐在火堆旁,添柴,拨弄火星。
少年的项链被取出,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粗糙,简陋,却重若千钧。他摩挲着那颗最大的兽牙,仿佛能感受到少年递出它时,那豁出一切的勇气。
这点暖,救不了命,化不开坚冰。但……够照亮脚下一步路。
失落,孤寂,不甘,还有这点微光,在胸中纠缠。穿越到这个世界前后几十年的记忆,前世今生的画面,纷至沓来。尤其是对现代社会的怀念,不是科技便利,而是那种作为“正常人”被接纳的归属感。拥挤的地铁,嘈杂的夜市,甚至上司的臭脸……如今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回不去了。永远。
这一夜,洞内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照着他脸上变幻的神色。直到天光微熹,他眼中所有的波动,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坚硬的平静。
既然无法融入,那便不再强求。
既然孤独是宿命,那便将它锻造成铠甲。
外界不容我,我便在内天地,开疆拓土!
接下来的二十年,杨烈进入了近乎残酷的苦修。
冬日,大雪封山,呵气成冰。他赤膊盘坐洞内,对抗刺骨严寒,内力在经脉中做最精微的运转,锤炼掌控力。寂寞与寒冷,是磨砺意志的磨刀石。
春日,万物复苏。他立于瀑布之下,任由激流冲击身体,同时运转内力,双爪挥出!“气贯利爪!”心念动处,内力如臂使指,覆盖爪刃,寒光一闪,手臂粗的树枝应声而断!
夏夜,月黑风高。他如鬼魅般穿行林间,与豹竞速,与熊角力。纯肉身力量已能轻易抬起超过四百公斤的巨石;内力爆发时,更能一声低吼,将超过一吨左右的巨石掀飞!狂野本能与清明的道心,在一次次极限压榨下,找到了一种危险的平衡。
情绪激动时,眼底仍会泛红,但内力流转更快,总能及时压制。
年复一年,他的气质愈发沉静内敛,动作协调如猎豹。内力磅礴精进,愈发纯熟,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臻至化境。甚至,当他全力释放气息时,一种融合了内力威严与野性掠夺本能的无形气场会自然散开,感知敏锐的猛兽都会惊惧退避,而普通人却难以察觉。
他成了这片深山真正的王,却也成了最彻底的孤家寡人。
偶尔,他会远眺森林边缘。那个部落似乎缩小了,更加警惕。殖民者的据点则在扩张,道路如伤疤蔓延。远处,偶尔闪过令他心悸的黑暗能量波动,印证着萨满的预言。
这片土地,已无安宁。深山,待够了。
这一日,他立于孤峰之巅,遥望东方。目光穿越山河,仿佛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以及遥远的故土。
是时候了。
他取出兽骨项链,摩挲良久,最终平静收起。
转身下山,回到洞府,简单整理。物品只有寥寥几件,承载四十年岁月。
几天后,晨雾弥漫。
杨烈最后看了一眼洞穴,毅然转身,大步向东。
眼神坚定如铁,那是几十年极致孤独淬炼出的心境。坚定之下,是深邃的、化不开的冷漠。
孤狼离山,欲观天下。
(本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