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黑兰郊外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里,林墨拉上窗帘,将窗外渐起的晨光隔绝。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关闭许久的普通手机网络。
瞬间,未接来电和信息的提示音如潮水般涌来,手机震动得几乎握不住。
他忽略掉绝大多数,手指点开了那个置顶的、名为“家”的联系人组。
视频通话的请求发了出去。
响了三声,被接起。
屏幕晃了晃,出现了一张熟悉而苍老了许多的脸。
父亲林建国。背景是家里熟悉的客厅,窗帘还是那副淡蓝色的。
“爸。”林墨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建国的眼睛瞬间红了,他嘴唇哆嗦着,把手机往旁边移了移:“淑芬!淑芬!快来看!是小墨!是小墨!”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母亲王淑芬的脸挤进了屏幕。她的头发白了不少,眼睛肿着,像是刚哭过又或是没睡好。
她一把抢过手机,脸贴得很近,仿佛要透过屏幕摸到儿子。
“小墨!小墨啊!你怎么样?你在哪儿啊?”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揪着心。
“妈,我挺好,真的。”林墨努力让笑容显得轻松,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憔悴,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呢,你们别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父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压抑的焦急和怒气,“你看看网上都说什么!伊朗!荒野求生!跟熊打架!还有枪!你是不是跑到打仗的地方去了?你是不是又不要命了?!”
“爸,那不是打仗,那是一个比赛,现在已经结束了,我没事,一点伤都没有。”
林墨耐心解释,心里涌起浓浓的愧疚。
他知道父母肯定日夜守着网络,捕捉任何关于他的只言片语,那些惊险的片段传到他们眼里,无异于凌迟。
“比赛?比什么赛要跑到山沟野地里去跟人拼命?”林建国音量提高,“你以前身体就不好,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现在好了,能不能让爸妈省点心?”
王淑芬抹着眼泪,打断了丈夫:“行了,老头子,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又看向屏幕,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林墨,“瘦了,也黑了……在外面吃得惯吗?睡得好吗?”
“吃得惯,睡得好,妈,我身体现在特别好,比牛都壮实。”
林墨心里酸胀得厉害,他放缓了声音,
“真的,我就是……就是在做我喜欢的事,看看这个世界,也帮帮能帮的人。没去危险的地方,以后也会更小心。”
“你喜欢的事……”林建国叹了口气,那口气里饱含着一个父亲无法理解儿子选择的无奈,以及更深沉的、怕失去的恐惧,“你喜欢的事,就不能平平安安的吗?你知不知道,你妈天天晚上做噩梦,梦见你……梦见你……”
他说不下去了。
屏幕两边都沉默下来,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和母亲压抑的抽泣。
过了很久,林墨轻声说:“爸,妈,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但我真的挺好的。我看到了很多你们想象不到的风景,也遇到了很多很好的人。”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还拍了很多东西,很多人说好看,说有意义。我觉得……我这辈子,好像就是该做这个的。以前在办公室的时候,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现在,那块被填满了。”
父母听着,没有打断。
他们看到过去那个被生活压得沉默寡言的儿子身上突然亮起光彩。
“你那个什么纪录片,得奖了?”林建国忽然问,语气缓和了些。
他显然也关注了新闻。
“嗯,《菩萨军》,在德国的一个电影节提名了,过段时间要去参加颁奖典礼。”林墨说。
“德国?欧洲?那地方……安全吧?”王淑芬立刻问。
“安全,很安全。就是一个电影节,走红毯,领奖,很正规的。”
林墨赶紧保证,“等德国那边结束了,我就回去看你们。我保证,到时候一定好好在家住一阵子,吃妈做的红烧肉,吃到腻。”
这句话终于让母亲破涕为笑,虽然眼里还含着泪花:“你就会哄我,想吃什么妈都给你做。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很快,等德国的事情一完就回。”林墨给出承诺。
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小时,再三保证会每天报平安,会注意安全,会吃好睡好,父母才万分不舍地准备挂断。
最后,林建国对着屏幕,很认真地说:“爸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在外面做什么,成了多大的人物,家里永远是你的退路。累了就回来。”
“我知道,爸。”林墨重重点头。
视频挂断。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窗外的市声隐约传来。
林墨握着发烫的手机,久久没有动。
家的温暖像一件无形的厚外套,裹住了他这些天紧绷的神经,也让他肩头的重量更加清晰。
他不是一个人在路上。
他打开系统界面。情绪值余额在通话期间又悄然上涨了一小截,来自全球各地持续的关注与讨论。
他没有急于兑换什么,而是点开了【危机预判】技能提供的未来七十二小时概览。
技能冷却中,但之前的预判结果依然有效。
是时候离开了。
他点开邮箱,里面堆满了未读邮件。
筛选掉大量的媒体采访、商业合作、节目邀请,他找到了《菩萨军》纪录片导演发来的正式邀请函和行程安排。
“第十五届柏林国际纪录片金熊奖……《菩萨军》入围最佳长片纪录片及最佳摄影……颁奖典礼于五日后举行……诚邀林墨先生作为特邀嘉宾及联合摄影出席……”
附带的,还有姚高义的私人留言:“林墨,恭喜!片子在国际上反响超预期,‘菩萨兵’的概念打动了很多评委。你的镜头语言被单独拿出来夸奖了好几次!务必到场,这是咱们团队的高光时刻。机票住宿已安排,签证方面如果需要协助,随时告诉我。另外小心点,你现在可是世界名人了,德国媒体估计会疯了似的围堵你。(笑)”
林墨回复了确认出席的邮件,并请对方协助办理申根签证加急手续。
以他目前的情况和“事迹”,特事特办的可能性很大。
做完这些,他靠旅店的床板上,闭上眼睛。
全球爆火的热浪仿佛被隔绝在窗帘之外,父母的叮咛犹在耳畔,德国电影节的邀约摆在眼前。
这一切像一幅迅速切换的蒙太奇,光怪陆离,却又有着内在的脉络。
他从一个记录濒死体验的自救者,变成了一个记录人间温暖的旅行者,又因为伊朗的意外,被推上了一个充满竞技与对抗的荒野舞台,并意外地以一种极具戏剧性和人格魅力的方式,赢得了全球性的瞩目。
现在,他将要走上电影节的星光红毯,以一个纪录片摄影师的“正规”身份,接受专业的褒奖。
身份在叠加,角色在转换,但内核似乎始终未变:用眼睛看,用心记录,在可能的时候,伸出手。
只是,肩膀上的目光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那些将他捧上“神坛”的赞誉,既是动力,也是无形的枷锁。
人们在他身上投射了太多关于善良、勇气、智慧的完美想象,而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一个侥幸从死神手里逃脱,又被一个奇特系统绑定的普通人,会有恐惧,会有私心,会疲惫,会犯错。
更重要的是,那个系统,以及系统带来的隐秘战斗,是永远无法被记录、被分享的黑暗面。
他行走在光里,身后却拖着无法言说的阴影。
为了自身的安全,也为了预防再次发生在伊朗那样的事情,他消耗了相当一部分情绪值,兑换了两个新技能:
【中级社交伪装与信息过滤】:能在社交场合中有效降低自身存在感,引导谈话方向,并快速过滤无效或有害信息。适用于媒体包围、公开活动等场景。
【基础危机直觉强化(被动)】:提升对潜在恶意、危险环境的潜意识感知灵敏度,提前产生警觉。无冷却,被动生效。
余额再次缩水,但安全感增加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大亮。
他按照预判路径的提示,收拾好所有物品,没有留下任何个人痕迹,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小旅馆,汇入德黑兰清晨忙碌的人流。
他买了一张前往西北边境城市的大巴车票,准备从陆路悄悄离开伊朗,再转道土耳其,飞往德国。
大巴车摇晃着驶出车站,将那座充满复杂记忆的城市抛在身后。窗外是逐渐荒凉起来的景色,远处厄尔布尔士山脉的余脉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车上放着喧闹的波斯流行音乐,乘客们昏昏欲睡。
林墨靠在窗边,戴着兜帽和口罩,像一个最普通的疲惫旅人。
他闭上眼睛,但【环境微观察】和【危机直觉】仍保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行。
系统面板上,代表情绪值收入的提示仍在零星跳动,来自世界各个角落。
那个关于他的传说,仍在发酵、传播、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