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徐达讲究稳中求胜。
“宁可不胜,也不可败。”
朱涛却与之不同。
他信奉不败则胜的理念。
战局之上,要么大胜,要么大败。
论起激进之势。
大明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表面看去,似是莽撞行事,横冲直撞。
实则每一步皆深思熟虑,谋定而后动。
而徐达那种保守战术,从未传授给徐允恭。
徐允恭所学兵法,要么从书上得来,要么是朱涛亲自所授。
可他如今所用,不过是略得其形,未得其神。
如此对弈,又怎有胜算?
除非……
朱涛脑海中迅速推演局势。
转眼之间,已找出一步绝佳应对之法。
但他此举,并非为了取胜。
而是想让徐允恭明白一个道理。
战场不同于棋局。
那是一场以性命为代价的搏杀。
身为统帅,当以将士性命为重。
若是只凭一股冲劲,毫无章法地行事。
即便偶有小胜,也难顾全大局。
然而。
朱涛神色略显迟疑。
手中白子落下,只需数步便可将黑棋大龙一举歼灭。
可是……
徐允恭虽不及邓镇兄弟,也比不上常升。
却也是军中一员骁将。
猛将冲锋,须有锐气。
至于战术上的疏漏。
正该由他这位运筹帷幄的主帅来弥补。
如此看来。
不宜过分挫其锐气。
让他保有斗志,全力破敌。
倒也无妨。
一生未尝败绩。
但为大义所在。
胜负又何妨?
让这一子又有何妨?
他依旧是大明摄政王。
依旧是徐允恭的大姐夫。
只见朱涛缓缓将白子落下。
棋局,悄然改变。
竟硬生生提掉了徐允恭二十枚黑子!
徐允恭却并未察觉姐夫神情有异,仍旧神情专注,落子如飞,棋风凌厉,仿佛不将对手斩于棋盘之上,誓不罢休!
朱涛也未停手,继续与徐允恭周旋。
但因先前那一步选择,仅是吃掉对方数子,而非阻断徐允恭攻势。
虽开局占据优势,如今却已陷入全面被动。
几十回合之后,终究抵挡不住徐允恭的猛烈攻势,一败涂地。
“哈哈!”
朱涛眼中闪过一丝钦佩,嘴角扬起笑意。
“不曾想到,允恭你棋艺竟精进至此!”
“实在令人欣喜!”
“这局棋,”
“孤王认输。”
他说罢,便端起身旁酒杯,仰头饮尽。
“姐夫,承让了。”
徐允恭虽言语谦逊,但眼神中难掩得意,也举杯一饮而尽。
席间众人纷纷轻笑。
唯徐达与徐妙云神情不一。
一个眼神深沉,一个满脸疑惑。
全场之中,唯有他们二人,看懂了这局棋的真正玄机。
朱涛那手白棋,堪称绝妙!
若非那一瞬的迟疑,连他们也未必能看清局势。
可就在反复思索之后,朱涛却放弃了这神来之笔。
由攻转守!
看似步步紧逼,杀伐果决,一举提掉二十黑子,实则已悄然退守!
将全盘优势拱手让人!
正是这一步白棋,成了徐允恭翻盘的关键。
而徐达之所以看破不言,是因为他明白——
徐允恭此生,终为将才!
只要摄政王在位,他便只能是帐下一员猛将。
既如此,有些事,不知道反倒更好。
这是将与帅之间的分野!
若将来某日,徐允恭真想为帅,便必须看懂此局。
否则,只会误己误国。
为将者,讲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乃是万夫莫敌之猛将。
而为帅者,需运筹帷幄,统御全局,算无遗策,稳中求胜,方可称一代名帅。
徐妙云心思却更为单纯,她只觉夫君为何会输?
如此棋局,堪称绝世之作!
纵然不愿打击徐允恭信心,但胜负分明,理应以胜为先。
否则,若因一时骄纵而酿成大祸,才是真正害了他。
“允恭。”
“今日之败,是天意所致。”
“非人力所能挽回。”
“你与孤王,都须记住今日这一局。”
“莫因一时输赢,乱了心境。”
朱涛凝视着面前的棋盘,目光微动,似有情绪掠过,旋即望向一脸疑惑的徐允恭,淡然一笑:“孤与东阳先生手谈三载,极盛之时,日对弈十局,三年下来,不下千局,然孤从未赢过一局!”
“可在这无数败局之中,孤却参透了一理!”
在徐家人满目惊奇中,朱涛伸手一拂,将棋盘搅乱,继而干脆利落地将其推翻,朗声笑道:“若将天下视作棋盘,世人皆为棋子,所谓运筹帷幄、先机料敌,不过是虚妄之谈。真正令人胆寒者,是那敢于搅乱棋局的执棋人!”
话音落下。
全场震惊。
连缓步而来的朱元璋与朱标也为之一震。
眼神之中,不仅有触动,更藏着深深的惊异。
倘若此言属实,
那位陆东阳先生,
便堪比当世刘伯温、青田先生!
“孤有些倦了。”
“妙云。”
“我们回府。”
朱涛轻摇头颅,将儿子朱雄杰揽入怀中,一手牵起徐妙云,向朱元璋与朱标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周王府。
“夫君。”
“你最后所言,究竟是何意?”
“妙云未能领悟。”
刚踏出王府大门,
徐妙云便忍不住开口相询:“为何说搅局之人最可畏?”
“嗯?”
“我妻不是被称作‘女诸生’么?”
“连这点也不明白?”
“望一眼皇宫方向。”
“你便知端倪。”
朱涛抬手指向皇宫,随即抱着朱雄杰登上马车。看着怀中孩子露出天真笑容,他也不禁莞尔:“快些长大吧,看看你祖父打下的这片江山,是为父倾尽心血之所系。”
“我似乎懂了。”
徐妙云缓缓点头,再未回头,径直登上马车。这世间,能搅乱天下棋局者,唯有一人——朱元璋!
也只能是朱元璋!
周王大婚在一片喜庆中落下帷幕。
而此刻的大明江山,
不只是宫中垂垂老矣的朱元璋,
也不只是东宫之主朱标,
亦或是摄政王府中的朱涛,
还有院中伫立良久、神色未定的朱樉,
都在这一刻,仿佛听见了风中落叶的声音。
大明,终将走向安宁。
为了子孙万代的福祉,
那些盘踞朝堂的蛀虫,终将被清除。
大明的明天,必将迎来一个全新的盛世!
次日清晨,朱涛早早起身,立即命邝广元与穆正天,将昨日拍卖所得金银尽数投入水泥制造与格物院的筹建之中。
同时下令:
锦衣卫、丛龙窟,
即刻南下江南!
江南世家林立,
其中尤以苏、孟、谢、吴四姓为最,
堪称江南望族之首。
此四族,影响深远,根基深厚。
世间之事,往往如此。
不查则已,一查便令人震惊不已。
应天府之内,朝堂之上,尽是大明两派系的文武重臣。
江南诸族在此地难有立足之地。
但应天府之外,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天道虽明,人心难测。
朝中官员之中,竟有近半数与江南氏族有旧,或是其门生故吏。
单是江南四大氏族,
便占据江南官职的三成。
其势力之庞大,令摄政王府中的朱涛眉头紧锁。
毫不夸张地说,应天府之内,是大明的天下。
应天府之外,却是大明与士族共治天下。
这与太祖皇帝朱元璋所期望的——与百姓共治天下的愿景,早已背道而驰。
不仅如此,在朱涛深入查访江南氏族的过程中,
他还发现了一个虽无显赫官势,却真正执掌江南命脉的核心家族。
那便是镇江府的朱家。
此朱非彼朱。
他们虽与大明皇室同姓,却并非宗室血脉。
他们是宋代大儒朱熹的后人。
此时,朱元璋尚未最终决定尊奉朱熹为先祖。
理学也未真正兴起,未曾如后来一般凌驾于孔孟之上。
但如今,已有迹象表明,理学的火种已悄然燃起。
只要朝廷稍有松动,
便可成燎原之势,席卷整个大明江山。
可这终究只是妄想!
因朱涛已降临此世。
他自然不会容许此类局面发生。
对于来自他那个时代的朱涛而言,理学的盛行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若非后世王阳明心学横空出世,与理学抗衡,
大明恐怕早在异族入侵之前,便已腐朽不堪。
绝不能让这些蛀虫在朝堂之上继续蛀蚀根基!
更何况,朱涛志在筹建大明格物院,
这些阻碍格物之道的腐儒,更不能留!
其一,讲“存天理,灭人欲”;
其二,讲“驱天理,为人役”。
两者根本无法共存。
“很好。”
朱涛眼中寒光一闪,心中又添一分决意。
多了一个铲除他们的理由。
为了那格物院的兴盛,
哪怕与天下为敌,又有何惧?
“锦墨。”
“查得如何?”
朱涛声音冰冷地问道。
“殿下。”
“确有贪腐、结党之实。”
“但……”
苏锦墨欲言又止,望向朱涛。
“没有但!”
朱涛眼神冷冽,目光如刀。
“他们挡了孤的路!”
“挡了大明崛起之路!”
“孤要灭他们!”
“至于证据——”
“孤说够,便够!”
“孤说有罪,便有罪!”
“罪名,谋反!”
“九族尽诛!”
“传孤王旨意,锦衣卫与从龙窟即刻出动!”
“随孤王出征!”
“彻底肃清整个江南世家!”
“目标临安府。”
“先铲除苏家!”
朱涛缓缓起身,既然苏家率先动手,那便是自寻死路。况且苏家就在应天府附近,动手自然先拿他们开刀。
顺理成章。
哪怕就是朱涛本人。
也不可能一下子将整个江南世家连根铲除!
而一旦有超过四成的官员被清除。
整个江南便将陷入瘫痪!
所以。
肿瘤太大。
就必须分几次切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