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北城遗址,位于北凉道西北边境,与北莽接壤的缓冲地带。
这里早已没有了昔日的雄关气象,只剩下断壁残垣匍匐在荒原之上,如同巨兽死去的骸骨,在岁月的风沙中沉默。焦黑的城砖,坍塌的箭楼,被荒草和苔藓覆盖的校场,无不诉说着百年前那场战争的惨烈与悲壮。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苍凉与死寂,连飞鸟都罕见。
徐小栓的身影出现在遗址边缘的一座土丘上。他望着眼前这片广阔的废墟,眉心的“薪火之灯”传来一阵细微的波动,并非警示,更像是一种……与同类气息感应的共鸣。
李长生,果然在这里。而且,似乎并未刻意隐藏自身的存在。
他没有急于进入废墟核心,而是缓缓行走在残破的城墙与街巷之间。脚下是碎裂的青石板,身旁是倾颓的屋舍骨架。他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须,细细感知着这片土地残留的意志。
这里沉淀了太多的血与火,太多的不屈与呐喊。即便过去了百年,那股宁死不降、与城偕亡的惨烈战意,依旧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砖石之中。
与万鸦谷的英烈祠不同,那里的悲壮中带着被遗忘的哀伤。而这里,只有纯粹的、极致到令人心悸的……毁灭与决绝。
“很熟悉的气息,不是吗?”一个平和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在徐小栓身后响起。
徐小栓心中微凛,缓缓转身。
只见一处半塌的城门洞阴影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此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身形不高,甚至有些佝偻,头发胡须皆已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孩童,却又深邃得仿佛蕴藏着星辰生灭。他手中拄着一根普通的木杖,正含笑看着徐小栓,那笑容温和,却让人看不透深浅。
李长生!
徐小栓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没有任何强大的能量波动,仿佛就是一个寻常的乡村老叟。但他眉心的“薪火之灯”却在微微震颤,传递出一种面对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深沉存在的敬畏与警惕。
“前辈。”徐小栓拱手行礼,不卑不亢。
李长生打量着他,目光在他眉心的位置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想不到,这一代的‘火种’,竟然真的被你点燃了,而且……走得比老夫预想的更远。与山河共鸣,纳万民意念,呵呵,守拙和徐骁那两个家伙,倒是选了个好苗子。”
他的语气随意,仿佛在谈论家常,却直接点破了徐小栓的根脚与最近的作为。
“前辈过誉。”徐小栓平静道,“晚辈此行,是有些疑惑,想请前辈指点。”
“是关于‘归寂者’?还是关于老夫为何背离‘守火人’的道路?”李长生似乎早已料到,他用木杖轻轻敲了敲脚下的碎石,发出笃笃的声响,“这些暂且不急。有客自远方来,先打发了再说。”
他话音未落,目光已转向废墟的另一个方向。
徐小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一股混杂着暴戾、灼热、混乱气息的洪流,正以极快的速度向着拒北城遗址席卷而来!那烟尘之中,隐约可见无数身披赤红甲胄、骑着各种狰狞魔兽的骑兵,旌旗招展,杀气冲天!
为首的是一员年轻小将,身穿暗金麒麟铠,手持一杆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长枪,面容俊朗却带着一股邪异的狂气,眼神睥睨,仿佛视万物为刍狗!其气息之强,赫然已是半步天象!比他之前斩杀的那个“暗刃”首领,似乎还要强上几分!
北莽魔焰司!赫连武威!
他们竟然来得如此之快!而且如此明目张胆,直接大军压境!
“看来,拓跋菩萨那条老狗,是铁了心要把你这颗钉子拔掉了。”李长生语气依旧平淡,仿佛来的不是千军万马,而是一群土鸡瓦狗,“魔焰司的小娃娃,仗着几分被污染的‘焚净之火’,便不知天高地厚了。”
徐小栓能感觉到,赫连武威以及他身后那些魔焰司骑兵身上,都散发着与死亡之海魔物、以及“蛛网”力量类似,但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火焰气息。那是被北莽萨满以血腥秘法污染、扭曲后的“焚净之焰”,充满了毁灭与杀戮的欲望。
“前辈……”徐小栓看向李长生,不知他有何打算。
李长生却摆了摆手,拄着木杖,慢悠悠地向后退了几步,重新隐入城门洞的阴影之中,只留下淡淡的话语:“这是你的劫,也是你的缘。老夫只是个看客,顺便……清理一下不相干的杂鱼。”
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不见,气息彻底隐匿。
徐小栓明白,李长生是不会直接插手他与北莽之间的争斗了。这位前辈的心思,果然难以揣测。
他转回身,独自面对那如同赤色潮水般涌来的北莽精锐。
蹄声如雷,烟尘扑面。
赫连武威一马当先,在距离徐小栓百丈之外勒住魔兽。那魔兽形似巨狼,却头生独角,周身覆盖着赤红鳞片,口鼻中喷吐着硫磺气息,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徐小栓,充满了贪婪。
“你就是徐小栓?”赫连武威手中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长枪遥指,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狂傲,“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乖乖交出‘源火’,本将军或可留你一个全尸,让你这北凉雏儿,葬在这拒北故地,也算全了你的忠义之名,哈哈哈!”
他身后的魔焰司骑兵发出阵阵嗜血的哄笑,声浪震天。
徐小栓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掌心向上。
眉心的“薪火之灯”悄然亮起,透明的光晕不再温和,而是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脚下的拒北城废墟,那沉淀了百年的惨烈战意与不屈英魂,仿佛被这盏灯火引动,开始缓缓苏醒。
风,起了。
卷动着废墟上的沙尘,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当年守城将士最后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