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是什么?”林深的声音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过,从干涩刺痛的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带着血沫的腥甜气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野兽般的低沉咆哮。这既是对沈念的急切求证,也是在这令人绝望的境地下,对自身存在意义发出的、无声而愤怒的诘问。
沈念静立如深潭中的古石,只有那微微侧首的细微动作,显示她并非与这片死寂融为一体。她那张盲眼的面容,在偶尔亮起的、撕裂天幕的闪电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剔透,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被那内敛的、高强度的感知活动所消耗殆尽。她的左耳以肉眼难以察觉的幅度高频颤动着,仿佛在接收和解析着那些远超常人听觉范畴的、来自深渊的信息——那可能是怨念粒子在虚空中碰撞湮灭的嘶鸣,可能是空间结构被异常力量强行扭曲时发出的痛苦呻吟,也可能是那些暗影存在内部污秽能量流转时发出的、亵渎一切自然规律的、令人作呕的低频共鸣。
“‘血蚀’的延伸触须……是这片土地长久以来积累的痛苦、绝望与诅咒,最终凝结出的……具象化的集体恶意。”她的声音空灵依旧,却难以掩饰地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仿佛仅仅是感知和描述这些存在的本质,本身就是一种对心神的巨大消耗,“它们没有完整的自我意识,只有最基础、最纯粹的吞噬与毁灭本能。纯粹而鲜活的生命能量,尤其是……在绝境中依旧熊熊燃烧的、带着不屈抗争意志的灵魂光辉,对它们而言,是无法抗拒的终极诱惑,是极致的美味。你手中‘钥’刚才试图进行的、逆转‘血蚀’、剥离生机的行为,散发出的独特能量特质,在它们那完全扭曲的感知维度里,就像是无边荒漠中突然出现的、清澈甘甜的生命泉眼,光芒万丈,无可隐藏,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她的解释,剥离了所有不必要的情感修饰,只剩下赤裸而冰冷的真相,却比任何夸张的恐吓都更让人心寒胆战。铜盘那源自古老传承、试图拨乱反正、挽救生机的高尚行为,在这片规则已然彻底崩坏、善恶界限模糊不清的土地上,竟成了最耀眼也最危险的标靶,引来了最贪婪的窥视者。
“现在怎么办?”林深强迫自己从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中,强行抽离出一丝残存的理智与冷静。突围?外面是腐蚀性的血雨,是无数虎视眈眈、形态诡异的阴影生物,还带着昏迷濒死、毫无自保能力的陈瑶,这无异于自投罗网,十死无生。固守?这残破的土墙或许能抵挡普通的物理冲击,但面对这些似乎更偏向精神能量层面、无形无质的侵蚀,它能支撑多久?唯一的变数,就是这个自称沈念、似乎能洞悉无形之物、却又如同迷雾般难以捉摸的盲眼女子,她成了眼下这片绝望深渊中,唯一的、飘忽不定的救命稻草。
沈念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她的“视线”仿佛拥有了某种实质的重量,缓缓移动,穿透了林深身体的阻碍,越过了之间潮湿冰冷的空气,最终,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强烈吸引般,牢牢地、精准地“钉”在了昏迷不醒的陈瑶身上。她的感知在陈瑶周身细致地徘徊、扫描,像是在阅读一本无形的、由命运丝线、痛苦记忆与牺牲烙印写就的古老书卷。最终,那无形的、专注的“视线”凝聚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确认,落在了陈瑶被破烂大褂遮盖住的左脚脚踝处。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饰物,而是一个能量的核心节点,一个命运的强力锚点,正在发出微弱的、却在此刻环境下不容忽视的、越来越清晰的共鸣。
“它们的首要目标,是‘源泉’本身,以及……与‘源泉’命运交织最深、灵魂波长最为独特、因果之线最为鲜明的个体。”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因果循环的宿命感,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林深的心头,“这姑娘……她的灵魂本质深处,缠绕着一条极其坚韧的‘线’,一条以最直接的血脉为桥梁、以极致的情感爆发为能量、深深锚定在某个特定时间点的、充满了巨大痛苦与牺牲瞬间的‘因果之线’。这条线,平日里或许沉寂隐匿,但此刻,被‘它们’散发出的、同源而出却更加污秽堕落的气息所刺激、所共鸣,正在被强行……激活、显化。”
“线?”林深眉头死死拧紧,这个抽象的、近乎玄学的概念,与他所熟悉的、建立在解剖学和生理学基础上的医学认知,以及他所理解的物理法则格格不入,但内心深处某种不断滋生的直觉,以及眼前愈发诡异、超越常理的状况,都在冰冷诉说着这个词汇背后所代表的、不容置疑的、残酷的真实性。
仿佛是为了将这个抽象而令人不安的概念,以最残酷、最直观、最冲击灵魂的方式具象化地呈现出来,一直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摇曳、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生命之火的陈瑶,身体猛地剧烈地、反弓般地痉挛、弹动起来!那并非清醒意识主导下的动作,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本源被强行撕扯、被巨大的、来自过去的痛苦浪潮彻底淹没时产生的、不受控制的、绝望的生理反应!
“呃……啊……嗬……”一声破碎的、夹杂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痛苦的呻吟,从她紧咬的牙关和干裂得已经渗出血丝的唇间,极其艰难地挤了出来。这声音如此微弱,在狂暴的雨声和四周诡异的低啸嘶吼中几乎微不可闻,却像一把生锈的、冰冷的钝刀,狠狠地、反复地剐蹭着林深的耳膜,切割着他的心脏!
林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骤停了一瞬,随之而来的是疯狂而紊乱的搏动。他几乎是本能地扑到陈瑶身边,只见她那张灰败如死灰的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绝望的结,牙关紧咬,额头上渗出冰冷的汗珠,仿佛正在承受着凌迟般的酷刑,而这酷刑并非作用于可见的肉体,而是直接施加于她的精神、她的记忆、她的灵魂最深处!更让他心神俱震、血冷半截的是,她左脚脚踝被白大褂遮盖的位置,那根系着的、他一直以为是某种普通民俗饰物或护身符的褪色红绳,此刻竟隔着湿透的、冰冷的布料,散发出一种不正常的、灼人的、几乎要烫伤皮肤的热力!甚至,在又一道撕裂厚重夜幕的惨白闪电映照下,他清晰地看到了一抹妖异的、如同垂死心脏进行最后挣扎般律动着的暗红色光芒,自那红绳紧紧缠绕的脚踝处,顽强地、一次次地透射出来!
与此同时,他紧贴胸口放置的铜盘,也猛地、剧烈地震颤起来!不再是之前那种温和的能量共鸣或仅仅是警示性的轻震,而是一种急促的、带着强烈抗拒意味与某种被触及核心禁忌的、近乎愤怒的波动!盘面上那些原本只是缓缓流转、散发温润光华的蛇纹,此刻光芒大盛,金红色的光华如同被彻底激怒的烈焰,急促地闪烁、明灭,传递出一股混杂着高度戒备、深恶痛绝,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遇到了宿命纠缠之物的强烈而复杂的共鸣!这所有异常波动的源头,都明确无误地、死死地指向陈瑶脚踝上那根正在发生惊人剧变的红绳!
“红绳……”林深脑中瞬间如同疾风骤雨般闪过无数记忆碎片——血玉那充满矛盾的认主与保护、陈瑶从未详细提及、似乎隐藏着深重悲伤的身世、这祈雨村无处不在的诡异氛围和邪恶仪式……一个惊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脑海中疯狂地奔腾成形!他不再有半分犹豫,动作近乎粗暴地、带着一种揭开最终真相的决绝,猛地掀开了盖在陈瑶脚踝处那湿冷的外套一角。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仿佛逆流!
那根系在她纤细苍白、甚至能清晰看到皮下淡青色血管脉络的脚踝上的红色丝绳,早已失去了普通织物的柔软与质感。它正在以一种近乎疯狂的、肉眼可见的高频震颤,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充满痛苦与怨毒的毒蛇在其中拼命地挣扎、搅动!绳体滚烫得吓人,手指稍微靠近都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灼人的热浪,仿佛它不是由丝线编织而成,而是一段刚刚从炼狱熔炉中取出、被烧得通红的诅咒烙铁!而那股妖异的、不祥的、仿佛凝聚了无尽悲伤与鲜血的暗红色光芒,正从绳结最紧密、最核心的部位,如同活物心脏般强劲地、一下下地搏动着,每一次明灭,都随之散发出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阴冷怨念与深入骨髓的悲伤,还有一丝……微弱却坚韧无比的、属于母亲的、决绝的守护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