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烬听完李逋的分析,胸口如压一块寒冰,半晌才缓过气来。
他声音发紧:“按你说的,司马狩一定会来参加婚宴。”
李逋冷笑道:“不然你以为,杨勒和杨渊为何要演这出兄弟不和的戏码?给谁看?”
他手指轻叩桌面:“灭祭灵司驻地,设计诛杀祭灵司大执事贾胥,故意与朝廷交恶。这一切,都是为引司马狩上钩。”
慕容烬道:“那陈屠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李逋摇头:“先前我以为陈屠是祭灵司一颗弃子,现在看来大执事贾胥才是弃子。至于陈屠这枚棋子有什么作用,恐怕要到除夕当夜才能揭晓。”
次日,李逋从南城出关,来到铁浮桥。
双炀城横跨大河天堑,南城与北镇隔水相望,形如巨阙对峙,而连接两岸的正是铁浮桥。这桥气势磅礴,百丈桥身通体以大燧灵金浇筑,桥面可容十马并行。任惊涛拍岸,此桥在几百年间岿然不动。
据说昔年大燧玄炎帝曾在此阅兵,五千铁甲列阵桥上,踏步如雷,却不闻桥身一丝嗡鸣!
这座往日里站满守卫的铁桥,此时却戒备松散。
李逋见桥面两侧挂满大红灯笼,粗壮的铁索上缠着鲜艳的红绸。桥正中央搭起一座大彩台,台子四周堆满酒坛,远远就能闻到浓郁的酒香。
几个杂耍艺人正在台上排练。
台下稀稀拉拉站着几个守卫,都抱着长枪看热闹,哪还有平日里的肃杀之气。
高杆嘟囔:“都说正不娶,腊不订,这杨家怎么挑这种日子成婚,太不吉利了。”
慕容烬道:“杨家胡人出身,不懂礼仪也可以理解。”
庞墩却突然冒出一句:“除夕作为本年的最后一天,有“冥婚”的传说,认为此时阴间的人会来到阳间,成婚会沾染晦气。”
李逋抱着山君,慢悠悠地踱到彩台前,台上的艺人喷出烈火,引得阵阵喝彩。
突然,山君的耳朵猛地竖起,胡须颤动,从李逋怀中一跃而下。
李逋立即跟上,拨开红绸帐幔来到后台,只见几个戏班伙计在弯腰整理道具。
山君径直蹿到一个蒙着黑布的笼子前,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李逋的手刚要触及黑布,慕容烬突然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莫动。”慕容烬压低声音,目光斜向右侧:“西北方向,屋檐下。”
李逋余光扫去,只见一个戴着傩面具的黑衣人立在阴影处。那人身形修长,右手搭在腰间铁鞭上,虽纹丝不动,却给人一种毒蛇昂首般的压迫感。
慕容烬和陈三先冲杀过去,不过二人却扑了个空,那道黑影突然消失不见。
“小心地下!”忽听山君喝道。
李逋立刻拔刀,那男子竟从李逋的影子里跳出。
慕容烬道:“住手!!!”
一道铁鞭打向李逋后脑,千钧一发之际,水阴尸探出,挡住铁鞭。腐肉与黑水四溅,泼洒在彩台红绸上,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李逋慌忙后退。
慕容烬道:“影遁——蛰影双生蛊,你是皇甫家的人!”
皇甫墨明道:“汝个三家胡奴倒有几分眼力。”
慕容烬闻言大怒,抛出链枷。
同时,李逋掷出乾坤锥。
皇甫墨明反应极快,侧身躲过链枷的同时,回头一鞭将乾坤锥打回。
菌丝释放,问之规则早已在空中交织。
庞墩和高杆洒出符符纸,陈三挥舞斩马刀杀过去,山君变化猛虎伺机偷袭,拖住皇甫墨明。
“刹那·焚影诀!”皇甫墨明低喝一声,右眼骤然亮起蛇纹,一鞭横扫,与斩马刀相击,刀身应声崩碎,陈三整个人被巨力抽飞,撞断彩台立柱。
眼看问蛊法则领域即将衍化完毕,皇甫墨明直接无视庞墩、高杆的攻击,遁入阴影之中,眨眼间消失无踪。
李逋扶起陈三,见他双手虎口崩裂,鲜血淋漓,不由暗暗心惊。
上次雪夜交手,恐怕不是自己大意,而是当时皇甫墨明着急逃走,根本没有来得及下死手。
他回头见慕容烬仍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皇甫墨明消失的方向。
李逋道:“怎么了?”
慕容烬道:“李兄,之前你说的话我一直有所怀疑,可现在我信了。”
李逋不解:“你知道此人的来头?”
慕容烬道:“京都第一世家,皇甫士族!”
李逋没有多问,果断选择撤离。
回到驻地后,他将最近发生的事令庞墩悉数记录,尤其是有关皇甫士族的消息。而后命高杆快马加鞭赶回京都,向王猛传信。
未等王猛回信,三天后,司马狩带八千精兵赶赴双炀城的消息由风信堂暗桩传来。
慕容烬见形势果然如李逋判断,不禁松了口气。而李逋却是一言不发,他在等,等王猛的回信。
除夕前夜,高杆狼狈赶回,带回三封信:“公子,这城防看似宽松,实则四野全是暗哨,若非我用土遁符躲避,属下恐怕就回不来了!”
“你没事就好。”
李逋接过信,指尖一划,蜡封碎裂。他先拆开王猛的回信,目光扫过纸页,眉头渐锁。
信中内容如下:
主公,见字如晤
一、造纸坊已于四日前竣工。
二、‘年关送魂祭’一事,主祭必需是怨骨之人。所谓怨骨之人,即心怀大执、大恨、大怨之人。祭祀时需以执念为誓,恨意为引,怨气为媒,如此方能连同阴阳,召唤吞岁。但关于吞岁能实现愿望之说,后经我详细查证,乃是以讹传讹,实不足为信。
三、皇甫墨明,字隐锋,年三十二,非嫡出,生母为羯族女奴。
其经历如下:
13岁:编入边军童子营,受训斥候之术。
18岁:正式加入‘夜不收’,与斥候队长陈屠(时年25岁)共事。
24岁:因单骑穿越敌营传递军情,晋升夜不收校尉,统帐曲五十人。
27岁:狄、萨蕃、女真联军犯边,其小队于白狼谷遭埋伏,战死四十八人。陈屠背负重伤的皇甫墨明,跋涉数个日夜,饮冰割肉,终抵边关获救。经此大败,皇甫墨明被剥夺军职,此后销声匿迹。
而蛰影双生蛊,乃皇甫家直系世代传承训化的蛊虫,形如双头小蛇,通体半透明,分阳首(爆发)、阴首(隐匿),堪称刺杀一道的顶尖蛊虫。
此人背景复杂,主公务必谨慎行事,不宜得罪。
另,林浣姑娘近日精神恍惚,整日昏沉,不似往常,主公速归为妥!
猛手书
腊月廿五,夜
李逋撕开林浣的信,见信纸皱褶,墨迹晕染,字迹时而工整时而狂乱,似在极度疲惫或极度激动下写就的。
林浣的信如下:
窗外又下雪了。公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奴家每日倚着窗棂,看檐角积雪一寸寸厚了又消,总想起你的样子……对了,奴家学会弹琴,琵琶也能拨弄几曲。
公子若回来,可否也为奴家写一首词?
……
看到一半李逋看不下去,信中爱意,浓烈大胆,全不似林浣平日怯怯羞涩之态。
李逋隐约感到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这时,庞墩带陈三走进来,他把林浣的信收起,打开第三封信,信上字迹稚嫩,甚至有很多错别字,但一笔一划都透着孩童的期盼。
他清清嗓子,念给陈三听:爹爹,你什么时候回家呀?团团学会写字了!鲁爷爷还夸我写得整齐。等爹爹回来,可别忘了给团团捎包,要糖,还要花衣服……”
信纸空白处画的有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娘亲、爹爹和团团。
陈三不知听到没听到,眼神依旧痴傻。
李逋把信递给他,陈三接过把信纸,看着信纸,傻笑着落下眼泪。
李逋拍拍他的肩,对庞墩说:“你带陈大哥先去休息,再叫去慕容烬来一趟。”
等慕容烬赶来,李逋将皇甫墨明的资料复述一遍。
慕容烬惊道:“这情报你从哪得到了?”
李逋也不知道王猛怎么搞到手的,随口答道:“黑市。”
见慕容烬目光狐疑,李逋一拍胸脯:“小瞧我?俺在京都有人!”
慕容烬心知肚明,这等绝密情报绝非是能用金银换取,更何况涉及的是当朝外戚皇甫家。皇甫士族与慕容家可不同,他们可是正宗的燧人士族,自玄炎帝中叶崛起以来,历经数朝而不衰。
其可怕之处在于每一次历史转折点,都能精准站队。
玄炎帝剿灭叛王李煌前,皇甫氏选择玄炎帝;蛊神降临之际,又迅速投靠景国司马氏;皇权衰弱后,又通过联姻攀附上贾氏。
如今皇甫家主——皇甫合,官拜京营节度使,位极人臣。
如此显赫的世家,其家族成员的机密情报竟会流入黑市?敢卖这种情报的人,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