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净化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澄澈。青铜星河的光芒在黎明前淡去,留下满地凝固的尸骸雕塑,像一座座扭曲的纪念碑。基地的警报声终于停歇,但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机油味和淡淡的血腥气,以及偶尔从某个角落传来的机械短路噼啪声,都在无声诉说着昨夜惊心动魄的鏖战。
季峰是被左肩伤口处传来的、极其精准的冰凉刺痛感唤醒的。睁开眼,秦昭那张沾着油污的脸近在咫尺,她正用一支微型激光焊枪,小心翼翼地处理他昨天自己打穿、又被她“烙”上血吻的旧伤疤边缘的焦糊组织。
“别动!”秦昭低喝,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眼神却专注得如同在雕琢精密仪器,“再乱动,老娘把你整个膀子卸了做备用零件!”
季峰僵住,昨夜星河下的浪漫与此刻焊枪的寒光形成荒诞的对比。他瞥见她脏辫上还沾着几点昨夜飞溅的青铜星屑,在昏暗的晨光里幽幽发亮。她后颈被自己削掉烙印皮肤的位置,覆盖着一块薄如蝉翼的生物凝胶敷料,边缘隐约可见青囊飞鸟封印的淡金色轮廓。
“咳,”季峰清了清发干的喉咙,试图打破这过于“硬核”的清晨关怀,“我妈…昨晚通讯里说,今天想见你。”
秦昭手中的焊枪“滋啦”一声,激光束差点烧穿季峰的作战服。她猛地抬起头,瞪大的机械眼和右眼同时流露出一种季峰从未见过的情绪——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的复杂神色。
“啥玩意儿?见…见家长?!”秦昭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手里的焊枪差点当成武器挥舞起来,“现在?!基地刚被那群铁疙瘩拆了一半,地底下还泡着百万‘观众’,你妈想见我?!”
“她…一直想当面谢谢你。”季峰试图解释,想起母亲李桂芳在通讯里温柔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而且,她说家里存了点好茶,想请你尝尝。” 他特意强调了“好茶”,试图唤起一点关于书香门第的“正常”印象。
“茶?!”秦昭的表情像是听到了外星牧者要请她跳广场舞,“老娘只会用机油泡零件!等等…”她突然眯起眼睛,机械臂“咔哒”一声弹出一个小型扫描仪,对着季峰的脸扫了扫,“你该不会是被尸王残留精神波影响,出现幻觉了吧?还是昨天失血过多脑子缺氧了?”
季峰哭笑不得,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机械臂:“是真的。我妈…她不太一样。你去了就知道。” 他顿了顿,看着秦昭难得一见的无措,补充道,“就吃顿便饭,别紧张。”
“紧张?哈!”秦昭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抽回手臂,开始焦躁地在狭小的医疗隔间里踱步,金属靴踩得地板咚咚响,“老娘单枪匹马闯过清道夫老巢,拆过司马徽的量子服务器,跟尸王对砍都没眨过眼!见个…见个阿姨而已,有什么好紧张的!” 话虽如此,她的机械指却无意识地绞着那根沾满油污的脏辫。
季峰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个在战场上如淬火子弹般一往无前的女人,此刻竟像个准备上考场的学生。
晨光刺穿青囊基地顶棚的破洞,昨夜星尘凝结的青铜玫瑰在机油洼里闪着冷光。季峰僵硬地站在医疗区门口,作战服领口被秦昭扯得歪斜,露出锁骨下新结痂的吻痕。
“紧张了?”秦昭用螳螂刀尖端替他翻正衣领,金属关节发出液压过载的嘶嘶声,“姐姐拆炸弹都没这么费劲。”
季峰喉结滚动,目光扫过她后颈——昨夜削掉烙印的部位已覆盖纳米皮肤,但边缘仍透出青囊飞鸟徽记的淡金轮廓。他想起五年前雨夜里这只机械臂如何拖着自己爬过尸堆,此刻它却因为要给李桂芳削苹果而微微发抖。
医疗区飘着消毒水与煎药的气味。李桂芳坐在轮椅上整理晒干的草药,青灰色旗袍外搭着实验室白大褂。当合金门滑开时,她抬头撞见秦昭正用螳螂刀卡住季峰靴跟——那小子差点踩碎晾在地上的冬虫夏草。
“妈,这是秦昭。”季峰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阿姨好!我是秦昭!” 秦昭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背,声音洪亮得像是向指挥官报告,还下意识地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动作做完,她才反应过来,脸腾地一下红了,赶紧把手放下,有些局促地把手里的布包往前一递,“这…这个给您!”
李桂芳微微一愣,随即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她没有丝毫嫌弃地接过那个看起来实在不怎么“雅致”的布包,温声道:“好孩子,快进来。外面风凉。”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瞬间缓解了秦昭的几分僵硬。她突然从工具包掏出个油纸包,“听说您喜欢古法点心,我三点起来烤的...呃...”
油纸包在她机械指间发出不祥的咯吱声。季峰抢救不及,八枚青铜纹路的核桃酥从裂缝滚落,叮叮当当砸在李桂芳轮椅脚蹬上。
空气凝固了。李桂芳弯腰拾起一块碎裂的酥饼,指尖捻起饼皮里的青铜粉末:“掺了机甲润滑剂?”
“是食用级纳米钛合金!”秦昭的机械眼疯狂闪烁,“抗辐射还补钙!”她手忙脚乱去捡,螳螂刀尖却戳穿了最后一块完好的核桃酥。
季峰绝望地闭眼。轮椅碾过碎屑的轻响却近在耳畔——李桂芳将沾着油渍的指尖按在秦昭机械小臂的散热孔上。
“孩子,”枯瘦的手抚过冰冷金属,“这五年很辛苦吧?”
秦昭的液压系统骤然停摆。她看着旗袍妇人指尖的机油,突然想起昨夜季峰血液滴在自己后颈的灼烫。那些准备好的豪言壮语碎在喉咙里,只挤出句:“您...不嫌脏吗?”
李桂芳笑起来,眼尾皱纹像舒展的青铜器铭文。她将碎酥饼放进秦昭颤抖的机械掌心:“桂芳斋的核桃酥,从来要掰碎了才入味。”
厨房里,季峰正对着冻成铁块的变异野猪肉发愁。秦昭一把推开他,螳螂刀弹出高频震荡刃:“让开!这玩意得用机甲轴承的切割频率...”话音未落,李桂芳的明代老菜刀“铛”地剁进案板。
“好刀!”秦昭眼睛发亮,“钨钢镀层至少0.3毫米,刃口叠打纹路是失传的旋焊...”
“祖上传下的嫁妆。”李桂芳指尖轻抚刀背饕餮纹,“当年季峰他爸就是用这刀,在防疫站给我片烤鸭。”
秦昭的机械臂突然僵住。她看见李桂芳枯瘦的手腕上,一道蜈蚣状疤痕从袖口蜿蜒而出——那正是季峰锁骨伤痕的复刻版。血脉疫苗的副作用让季家人的伤口产生镜像联结。
“阿姨,”秦昭突然拽过冻肉,“我给您露一手!”
螳螂刀旋出残影。肉块在量子频率震荡中分解成透光的薄片,刀尖挑起的肉片在半空拼成青鸾图腾。李桂芳笑着摇头,老菜刀轻巧一划——肉片青鸾的翅膀突然活了似的掀起,稳稳落在沸腾的菌汤里。
“花架子。”李桂芳舀起汤喂到秦昭嘴边,“尝尝。”
滚烫菌汤滑过喉管时,秦昭的味觉传感器爆出满屏乱码。不是味蕾的刺激,是某种深埋数据链里的记忆:五年前季峰濒死时,她撬开他牙齿灌进去的,正是这种带着青铜锈味的菌汤。
“好喝...”秦昭的机械眼溢出冷却液雾气,“比机油好喝...”
季峰在灶台边打翻盐罐。李桂芳叹息着擦拭溅到《青囊书》手抄本上的盐粒,泛黄纸页显出一行小字:“机械通灵者,血饲青铜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