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的寒冬,进入了最酷烈的阶段。北风如同裹挟着无数细碎冰刃,呼啸着掠过空旷的校场,刮在脸上,带来刺骨的疼痛。然而,比天气更冷的,是帅府内部骤然升级的肃杀气氛,以及少帅顾长钧那双日益深邃、不见底的眼眸。
伤愈复出的顾长钧,仿佛一柄经过血与火重新淬炼的利剑,褪去了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犹豫与温情,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锋芒。他不再满足于通过副官念之发号施令,开始亲自出现在重要的军事会议和内部整肃场合。
今日的帅府议事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长长的红木会议桌两侧,坐满了江北军系的各级核心将领,以及部分政界要员。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众人心头的寒意。
顾长钧端坐在主位,一身笔挺的墨绿色呢制军装,肩章上那颗将星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他并未刻意提高声调,甚至比平时更加沉默,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听着下属的汇报,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
但那双扫视全场的眼睛,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和不容置疑的威压。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不感到脊背发凉,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汇报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更加谨慎、清晰。
“……综上所述,敌军因补给线屡遭破坏,前线攻势已显疲态。李振彪部收缩防御,短期内应无力组织大规模进攻。”前线总指挥王旅长做完军情汇报,微微松了口气,偷眼觑向主位。
顾长钧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疲态?还不够。”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传令下去,特种作战小队渗透力度加倍,重点狙杀敌军中层指挥官和后勤主管。我要的,不是他们的疲态,是他们的崩溃。”
“是!”王旅长心头一凛,立刻领命。少帅这是要下死手,不惜代价也要在最短时间内打垮当面之敌。
接着,负责内部监察的官员起身,汇报了对几位近期有异常动向的军官的调查结果,证据确凿,指向了暗中与外部势力勾结,意图在顾长钧重伤期间牟取私利,甚至有不轨之心。
议事厅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凝滞。那几位被点名的军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有人试图开口辩解,但在顾长钧那双毫无温度的目光注视下,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证据确凿,按律处置。”顾长钧只说了这六个字,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却带着决定他人生死的冷酷决断,“其直系下属,一律隔离审查,有牵连者,同罪。”
没有怒斥,没有审判,只有最简洁的命令和最彻底的清洗。立刻有卫兵上前,将那几名面如死灰的军官拖了出去,他们的求饶和哭喊声迅速消失在门外呼啸的风声中。
满座皆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清晰地认识到,那个曾经或许还会顾及些许情面、讲究策略权衡的少帅,已经彻底消失了。现在的顾长钧,是一头受伤后愈发警惕和凶悍的雄狮,任何潜在的威胁,都会被他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撕碎。
最后,轮到了负责后勤与财政的官员汇报。其中提到了由于战事消耗巨大,以及之前张副帅一系人马某些不清不楚的账目,导致军饷和物资采购出现了一定的缺口和困难。
顾长钧的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坐在他左手边下首、一直保持沉默的张副帅身上。
张副帅年近五旬,资历深厚,在军中也有一批追随者。之前顾长钧重伤,他是跳得最欢、动作最多的一个。此刻,在顾长钧那平静却重若千钧的目光注视下,他尽管强自镇定,但端着茶杯的手,还是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了一下,杯盖与杯沿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张叔,”顾长钧开口,用了敬称,语气却听不出丝毫敬意,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您是老前辈,执掌后勤多年,经验丰富。依您看,这缺口,该如何弥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副帅身上。这是赤裸裸的逼问,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张副帅干咳了一声,放下茶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少帅言重了。战时艰难,出现缺口也在所难免。依我看,可以暂时削减部分非必要开支,同时……加快与南边几家商行的谈判,或许能争取到一些优惠……”
“削减开支?削减哪一部分?士兵的饷银?还是前线伤兵的药品?”顾长钧打断他,语气依旧平稳,问题却一个比一个尖锐,“与南边商行谈判?是之前与您私下接触频繁的那几家吗?他们给出的‘优惠’,代价又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向张副帅的要害。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由白转青,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顾长钧显然已经掌握了他与外部势力勾连的确凿证据,此刻不过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步步撕掉他的伪装。
“看来张叔一时也没有太好的办法。”顾长钧没有继续逼问,而是将目光转向众人,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既然如此,我决定,即日起,成立‘战时特别经济督导处’,由我直接管辖。所有军费收支、物资采购,必须经由督导处审核批准。原有后勤系统,全力配合督导处工作,进行彻底清查和整顿!”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面如死灰的张副帅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我不管之前有什么规矩,有什么人情,从此刻起,一切以打赢这场战争、稳定江北大局为重!凡有阳奉阴违、中饱私囊、通敌叛变者——”
他的声音冰冷如铁,掷地有声:
“杀、无、赦!”
三个字,如同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整个议事厅,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所有人都明白,顾长钧这是在借题发挥,利用经济问题,彻底收回旁落的大权,并敲打所有心怀异志之人。张副帅,完了。而他空出来的权力和位置,将被顾长钧牢牢抓在手中。
将星凌日,锋芒毕露。江北的天,从这一刻起,彻底变了。顾长钧用一场无声却血腥的内部清洗和权力重构,宣告了他的绝对回归和不容挑战的权威。为了那个远在南洋的、承载着他所有执念的女人和孩子,他必须确保后方铁板一块,必须拥有无人能及的、说一不二的权力。
会议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结束。将领和官员们鱼贯而出,个个面色凝重,步履匆匆。顾长钧独自坐在空旷的议事厅主位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又开始飘落。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南洋可能存在的阳光,和那个在阳光下,或许正因梦魇而蹙眉的容颜。
“快了……”他低声自语,指尖划过冰凉的桌面,“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