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主院之外,顾长钧的守望,进入了一种更加焦灼而矛盾的阶段。
通过念之那日益趋向“报喜不报忧”的谨慎汇报,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卧房内那冰层消融的进程。他知道她开始自己进食,知道她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孩子身上,知道她甚至流露出了属于“母亲”的关切……每一个消息,都像一点星火,落入他干涸的心田,带来短暂的、虚幻的暖意,随即又被更深的渴望与失落所取代。
他像一个被隔绝在盛宴之外的饥渴之人,只能透过门缝,窥见内里的温暖与生机,自己却只能徘徊在冰冷的阴影里,品尝着噬骨的寂寞。
这种“知之甚详”却“无法触及”的状态,比之前全然的无知和绝望,更加折磨人。它放大了他的欲望,也凸显了他的无力。他手中的权势,在这道由他自己和她共同筑起的情感之墙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近乎自虐般地,出现在那个院落的附近。有时是深夜,他独自一人,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廊柱阴影里,如同一个幽灵,久久地凝视着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户,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里面那幅他渴望融入却不得其门的画面。有时是清晨,他刻意绕路,从院落外墙经过,只为了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一两声念雪的咿呀,或是小荷那轻柔的、安抚性的低语。
他计算着她可能清醒的时间,揣测着她此刻的心情,想象着她看着念雪时那复杂的眼神……所有这些思绪,如同无数细密的丝线,缠绕着他,将他捆缚在一张名为“求而不得”的蛛网上,越挣扎,束缚得越紧。
他甚至开始病态地关注起方清河通过那秘密渠道传来的、那些关于她护理细节的指令。当念之隐晦地提及,方医生建议寻找她旧时喜爱之物以唤醒情感记忆时,顾长钧几乎是立刻就在脑海中搜索起来。他记得她似乎喜欢兰草,记得她书房里曾有一本翻旧了的《漱玉词》……
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他胸中翻涌。他想立刻命人去将她旧居的物品取来,想亲自挑选,想……想以此方式,哪怕只是间接地,参与到她的生命里。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自己强行摁了下去。
他不能。
方清河的警告言犹在耳。任何来自他的、直接的或间接的介入,都可能被视为一种侵入,一种掌控,从而惊扰那只刚刚敢探出头来的、惊怯的幼兽。
他只能继续扮演这个无声的、遥远的影子。他必须保持这该死的距离,这为了她能够活下去而必须维持的距离。
这种极致的克制,对于习惯了掌控一切的顾长钧而言,无异于一场酷刑。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灵魂,正日复一日地被这无声的守望所消磨、所剥离。他依旧是那个令行禁止的江北少帅,但在情感的世界里,他却成了一个被永久流放的囚徒,守着他永远无法真正拥有的宝藏,承受着希望与绝望交织的、永恒的凌迟。
影子的距离,看似一步之遥,实则隔着无法跨越的、由过往罪孽与当下需求共同划定的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