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如同一个移动的囚笼,载着沈如晦破碎的呜咽和顾长钧周身散发的冰冷戾气,驶回了那座沉郁的帅府。一回到主院,沈如晦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甩开顾长钧试图搀扶的手,踉跄着冲回内室,紧紧关上了房门,将所有人,包括担忧的小荷和眼神阴鸷的顾长钧,都隔绝在外。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落,最终瘫坐在地上。外面隐约传来顾长钧压抑着怒火的低斥和小荷惶恐的应诺声,但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的脑海里,只剩下陆文清那双充满痛楚与狂喜的眼睛,以及那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属于“过去”的温暖碎片。
文清哥哥……
那个会在她哭泣时默默递上手帕的少年,那个在她决定嫁入帅府时眼神黯淡却依然祝福她的青年,那个在她最绝望无助时,可能曾试图寻找过她的人……
她竟然将他遗忘了这么久!而在她遗忘的这段时间里,顾长钧,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这个带给她无尽痛苦的男人,却以守护者的姿态,将她禁锢在这华丽的牢笼之中,对她过去的温暖只字不提!
怀疑如同藤蔓,疯狂地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他是不是害怕?害怕她想起陆文清,害怕她对比之下,更清晰地看到他的冷酷与不堪?他所有的温柔,所有的弥补,是不是都建立在让她保持“无知”的基础之上?
一种被欺骗、被操控的巨大愤怒和屈辱感,混合着对过往温暖的深切怀念,在她胸腔里激烈地冲撞、燃烧。她不能再待在这里!她必须去见陆文清!她必须亲口问问他,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失去的那段记忆里,还藏着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般无法遏制。
傍晚时分,天空再次阴沉下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仿佛在呼应着她内心汹涌的风暴。雨声掩盖了世间的许多声响,也给了她一丝行动的勇气。
她听着外面似乎安静了下来,顾长钧或许去了书房处理公务。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因动作太快而眼前一阵发黑。她稳了稳心神,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凉的雨丝夹杂着冷风立刻吹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寒噤,却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主院守卫森严,但从她房间的窗户望出去,靠近后院围墙的地方,似乎有一处因为近日移栽花木而临时拆开、尚未完全修复的矮栅栏缺口。那里,或许是个机会。
她不再犹豫,换上了一身颜色最深、最不显眼的旧式裙褂,甚至没有梳头,任由长发披散着。她看了一眼在床上安睡的念雪,心中一阵刺痛与不舍,但那股想要寻求真相的冲动压倒了一切。她必须去!
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廊下无人。雨声哗啦,掩盖了她的脚步声。她如同一个幽灵,贴着墙根的阴影,快速而无声地向着记忆中那个缺口移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每一声雨滴砸落的声音,在她听来都如同追兵的脚步。
终于,她看到了那个被杂草半掩的缺口。她不顾一切地钻了过去,裙摆被尖锐的木茬划破,手臂也被擦伤,火辣辣地疼,但她浑然不觉。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寒意刺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在帅府后巷泥泞的小路上,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分不清脸上流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去找陆文清!
她不知道陆文清在哪里,只记得白天遇见他时,他似乎是朝着诊所的方向去的。对,诊所!那个西洋诊所!
她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股绝望的勇气,在雨幕中狂奔。街道上空旷无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在雨水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圈,像一只只冷漠的眼睛。她的鞋子早已沾满泥泞,沉重不堪,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刺痛。
就在她拐过一个街角,几乎力竭,快要被这冰冷的雨水和绝望吞噬时,一道刺眼的光束猛地从前方射来,伴随着汽车引擎的轰鸣和尖锐的刹车声!
一辆黑色的汽车,如同幽灵般,稳稳地停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沈如晦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被帅府的人追上了,转身就想往旁边的暗巷里逃。
“如晦!”
一个熟悉而急切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这个声音……
沈如晦逃跑的脚步猛地顿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车灯刺眼的光束中,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浑身同样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身影,推开车门,踉跄着跳下车,不顾一切地朝她奔来。雨水顺着他清隽的脸颊流淌,金丝边眼镜上布满水珠,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震惊、狂喜,以及深不见底的心疼。
是陆文清。
他竟然……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