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文武庙,早已香客散尽,庙门紧闭。只有檐角悬挂的几盏长明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昏黄而斑驳的光影,将庙宇后巷那片狭窄而阴暗的空间,映照得愈发神秘莫测。
顾长钧独自一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后巷入口。他没有携带那两把显眼的驳壳枪,只在腰间别了一把贴身的匕首,袖中藏了几枚陆文清特制的、带有麻痹效果的银针。他站在阴影里,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巷内的每一个角落。
巷子很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隐约更梆声和近处草丛里的虫鸣。空气中弥漫着香火残留的气息和夜晚的湿冷。
约定的时间到了,巷内依旧空无一人。
顾长钧没有急躁,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与“守夜人”这样的组织接触,考验的不仅仅是勇气,更是耐心和定力。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在顾长钧以为对方不会出现,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时,巷子深处,靠近庙墙根的一处阴影,忽然如同水波般微微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穿着深灰色、几乎与墙壁颜色融为一体的宽大布袍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浮现”出来。
来人同样罩着兜帽,看不清面容,身形不高,略显佝偻,仿佛一个普通的更夫或流浪老人。但他出现的方式,以及那份如同古井般沉静无波的气息,让顾长钧瞬间确定,此人绝不简单。
“顾先生?”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穿越了漫长岁月的平静。
“正是。”顾长钧站在原地未动,声音沉稳,“阁下是‘守夜人’?”
那灰袍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抬了抬隐藏在兜帽下的脸,似乎是在打量顾长钧。片刻后,他才缓缓道:“闭目之玉,可还安好?”
这是在确认信物。顾长钧从怀中取出那块刻着闭目图案的古玉,托在掌心。
灰袍人看到古玉,似乎点了点头(动作极其轻微)。“顾先生近日所为,风浪不小。”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责备,“引外力以制衡,虽险,却也算破局之法。”
顾长钧心中微凛,对方果然对香港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敢问阁下,约顾某前来,所为何事?”
灰袍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言辞。“‘靖海王’一脉,乃前朝戾气所聚,其志不在小,搅动风云,祸乱苍生,非香港一地之患。尔等与其结怨,已成不死不休之局。”
他顿了顿,兜帽下的目光似乎更加深邃:“‘守夜人’世代隐匿,观察记录,非到万不得已,不直接介入世事纷争。然,‘靖海王’此番动作,已越红线。其‘惊雷’虽未响,但‘海蛇’未去,更毒的‘水鬼’,已然潜入。”
“水鬼?”顾长钧捕捉到这个新的代号,心中一紧。
“乃‘靖海王’麾下专司水下刺杀、破坏之死士,精于水性,神出鬼没,较之‘海蛇’,更为难防。”灰袍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彼等目标,仍是尔等。且其行事,更为诡谲,或伪装渔民,或潜伏船底,防不胜防。”
顾长钧的脸色沉了下来。陆上追踪已是不易,如今又多了水下的威胁,这香港四面环海,几乎无处可避。
“阁下告知这些,是想助我?”顾长钧直接问道。
灰袍人缓缓摇头:“‘守夜人’不直接插手。但可予尔等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斩断‘靖海王’伸向香港触手的机会。”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黑暗中的某个方向:“三日后,黎明之前,铜锣湾避风塘,第七号浮标之下,有尔等想见之人,亦有破局之关键。能否把握,看尔等造化。”
说完,不等顾长钧再问,那灰袍人的身影如同他来时一样,缓缓向后退去,再次融入那片墙根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巷内,只剩下顾长钧一人,以及那依旧在摇曳的昏黄灯光。
古玉冰凉地躺在掌心,灰袍人的话语在耳边回响。铜锣湾避风塘,第七号浮标……那下面,会有什么?是想见之人——是指“鬼手”还是其他关键人物?破局之关键,又是什么?
这次会面,“守夜人”依旧保持着神秘,没有透露自身信息,却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时间、地点和充满诱惑与危险的提示。这像是一场考验,也像是一次利用,但无论如何,这确实是顾长钧目前所能抓住的、最清晰的一条线索。
他收起古玉,最后看了一眼那空无一人的阴影处,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文武庙后巷。夜色深沉,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手中多了一盏微弱的指引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