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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高墙内的杀机】

秦屿的探视,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我看似平静的监狱生活里,激起了汹涌的暗流。

他离开时那最后一眼,冰冷而充满未尽的意味,让我如芒在背。我知道,拒绝他的“恩赐”,等同于宣战。以秦屿的性格,他绝不会允许我这样一个知晓他太多秘密、且充满恨意的“叛徒”,安然活在世上,哪怕是在监狱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只高度警觉的困兽,每一个脚步声,每一道投向我的目光,都让我神经紧绷。我更加沉默,劳动时尽量待在人多眼杂的地方,休息时也绝不落单。我甚至偷偷磨尖了另一根塑料牙刷柄,藏在贴身的衣物里。

红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一次在放风时,她凑到我身边,低声说:“734,你最近小心点。外面风声不太对。”

我心里一紧:“怎么了?”

“秦爷那边,没什么动静,安静得有点反常。”红姐皱着眉头,“但赵老歪那边,好像出了大事。”

“什么事?”

“他手下那个叫丧狗的,前几天被人发现死在城南的臭水沟里,身上挨了十几刀,死状很惨。”红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道上都在传,是秦爷清理门户,但也有说是赵老歪自己内部灭口……搞不清楚。”

丧狗死了?

我背后升起一股寒意。是因为他办事不力,让我“逃”进了监狱?还是因为他知道得太多?

无论原因如何,这都表明外面的争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血腥的阶段。而我这根导火索,虽然暂时置身事外,却随时可能被再次点燃。

“还有,”红姐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我听说……监狱里最近可能会不太平。上面好像打了招呼,要‘特别关照’几个人。”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

我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来了。

“谢谢红姐。”我低声道谢,心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

“关照”有很多种形式。可能是安排最脏最累的活,可能是克扣伙食,可能是纵容其他囚犯欺凌……也可能是,制造一场看似意外的“事故”。

我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几天后,“特别关照”如期而至。

我被调离了相对简单的缝纫车间,分配到了监狱的洗衣房。这里环境湿热,充斥着浓烈的漂白粉和霉味,工作时间更长,劳动强度更大。巨大的工业洗衣机轰鸣作响,烫熨台的蒸汽终日弥漫,稍有不慎就会烫伤。

这还只是开始。

负责管理洗衣房的女管教,姓王,是个面相刻薄、眼神凶狠的中年女人。她显然收到了某种“指示”,对我格外“照顾”。动辄斥骂,分配最繁重、最危险的任务给我,比如操作老旧的、偶尔会漏电的熨烫机,或者独自搬运沉重的、湿透的床单被套。

我默默忍受着,没有反抗,也没有抱怨。我知道,这只是开胃小菜,她在试探我的底线,寻找下手的机会。

我更加小心。喝水只喝自己水壶里的,吃饭时仔细观察食物,睡觉时保持警醒。我甚至偷偷用省下来的物资,从一个因医疗过失入狱的前护士那里,换来了几片普通的消炎药和绷带,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真正的杀机,往往隐藏在看似最平常的地方。

那天下午,洗衣房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我正独自操作着一台老式的、需要手动上料的工业洗衣机。机器轰鸣,掩盖了大部分声音。我需要将一大筐沾满污渍的囚服,用力塞进滚筒。

就在我弯腰,几乎大半个身子探进滚筒口整理衣物时,身后那台巨大洗衣机沉重的金属门,突然毫无征兆地、带着巨大的惯性,猛地朝我夹了过来!

这扇门如果夹实,足以将我的脊椎当场夹断!

千钧一发之际,长期训练形成的本能救了我一命!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猛地向滚筒深处缩去,同时双脚死死蹬住滚筒内壁!

“哐!!!”

一声沉闷震耳的巨响!

沉重的金属门几乎是擦着我的后背,狠狠地撞合在了滚筒外缘上!巨大的撞击力让整个机器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我蜷缩在狭窄、黑暗、充满湿臭衣物和洗涤剂味道的滚筒里,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后背被金属边缘刮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冷汗瞬间浸透了囚服。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我就被活活夹死在里面!

机器门外,传来王管教故作惊讶的尖厉声音:“哎呀!734!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老机器门栓坏了很久了,不是告诉过你要小心吗?!真是的,没伤着吧?”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关切,只有冰冷的、计谋未得逞的遗憾和继续演戏的虚伪。

我躺在冰冷的滚筒里,剧烈地喘息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意外?

门栓坏了?

骗鬼去吧!

刚才那一下,力道又猛又急,绝对是有人在外面用力推的!而且时机抓得如此之准,正好在我身体探入大半,难以闪避的时候!

是他们动手了。秦屿,或者赵老歪,或者他们双方默契地,想要在这高墙之内,让我“意外”死亡。

我慢慢从滚筒里爬出来,脸色苍白,浑身湿透,沾满了污渍,看起来狼狈不堪。但我抬起头,看向王管教的眼神,却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

王管教被我看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强横取代:“看什么看?!自己不小心还有理了?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今天的任务完不成,别想吃饭!”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衣物。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后背的疼痛,但我的大脑却异常清醒、冰冷。

不能再这样被动等待了。

他们这次失败,必然还会有下一次。下一次,可能是在我上下陡峭的楼梯时,可能是在我接触破损的电路时,可能是在我吃的饭菜里……防不胜防。

监狱,这个我原本以为的避风港,已经变成了一个布满无形刀刃的狩猎场。

而我,就是那个被围猎的目标。

我必须主动出击。至少,要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晚上,我找到了红姐。在她那间靠着关系弄来的、相对独立的储物室里。

“我需要你帮我传个消息出去。”我开门见山,声音嘶哑而坚定。

红姐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和眼底压抑的疯狂,愣了一下:“什么消息?传给谁?734,你知道这有多危险……”

“我知道。”我打断她,“但我不做,可能活不过这个月。”

我凑近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告诉外面的人,不管他是秦屿的人,还是赵老歪的人,或者……是‘影子’。”

听到“影子”两个字,红姐的脸色明显变了。

我继续道:“告诉他们,我手里有秦屿保险柜里那份真正文件的……解码密钥。不是之前给赵老歪的那个假密码,是真正的、唯一能解开核心数据的密钥。”

红姐倒吸一口凉气:“你……你之前……”

“我之前骗了赵老歪。”我坦然承认,“真的密钥,我记在脑子里,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那份文件里,不仅有秦屿所有的账本和关系网,还有他这些年来,为某些大人物做的、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的详细记录。包括……几年前那起轰动一时的市长公子车祸案的真相。”

我抛出了一个足以让无数人疯狂的诱饵。市长公子车祸案,当年被定性为意外,但坊间一直传闻与黑道势力有关。如果真相曝光,牵扯到的大人物,足以让秦屿死无葬身之地。

这当然是我编造的。秦屿的保险柜里有什么,我并不完全清楚,但我知道他确实谨慎地保留着一些足以反制对手和“合作伙伴”的把柄。我只需要让外面的人相信,我手里握着能彻底摧毁秦屿,甚至牵连更广的核弹按钮。

“你……你说的是真的?”红姐的声音都在发抖。

“真假,让他们自己去判断。”我冷冷地说,“但你要把话传清楚:如果我死了,或者我在监狱里再遇到任何‘意外’,那份文件的解密副本,就会自动出现在纪委和几家最有影响力的媒体的办公桌上。我设置了定时发送,除非我定期去取消。”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我为自己争取的护身符。

我要让外面那些想杀我的人投鼠忌器。让他们知道,杀了我,只会引爆更大的灾难。

红姐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她似乎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年轻女人,体内蕴藏着多么可怕的能量和决绝。

“你……你这是在玩火……”她喃喃道。

“我早就身在炼狱了,还怕玩火吗?”我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红姐,帮我把话传出去。代驾,你开。”

红姐沉默了许久,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帮你!但我不能保证消息一定能传到,也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信……”

“你只管传话。”我说,“剩下的,交给我。”

离开红姐的储物室,回到冰冷嘈杂的牢房,我躺在硬板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污渍。

我知道,我走出了一步险棋。这个消息传出去,可能会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引来更疯狂的追杀。但也可能,为我争取到一丝喘息的空间,甚至……搅动更大的风云,让我有机会浑水摸鱼。

秦屿,赵老歪,还有那不知是友是敌的“影子”……

你们都想掌控我的生死。

现在,我把选择权,稍微,往自己手里,拉回来了一点。

想要我死?

那就准备好,和我,以及你们在乎的一切,同归于尽吧。

我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癫狂的弧度。

高墙之内,杀机四伏。

但这一次,猎人与猎物的角色,或许该换一换了。

【第十一章:绝望中的赌局】

我放出的消息,像一滴落入滚油的水,在死寂的油面下引发了剧烈的、无声的爆裂。

效果立竿见影。

洗衣房的“意外”没有再发生。王管教看我的眼神,从之前的刻薄和隐隐的杀意,变成了某种混杂着忌惮、疑惑和更深层厌恶的情绪。她依旧会找茬,克扣我的伙食,分配最累的活,但那种赤裸裸的、危及生命的“关照”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更加精密的监视。

我能感觉到,暗处有不止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它们来自不同的方向,代表着不同的势力。秦屿的?赵老歪的?还是监狱系统内部某些被“打招呼”的人?我分不清,但那种如影随形的窥视感,让我如同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牢笼,每一寸肌肤都暴露在冰冷的审视之下。

红姐变得异常忙碌和紧张。她不再主动找我,偶尔在放风时遇到,也只是飞快地交换一个眼神,便匆匆避开。我知道,她成了信息传递的关键节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看我的眼神里,除了之前的震惊,更多了一丝敬畏,仿佛我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监狱里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更加诡异。一些原本对我爱搭不理的囚犯,开始用好奇、甚至带着一丝讨好意味的目光偷偷打量我。而另一些,可能是收到了某些暗示,看我的眼神则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排斥。

我成了风暴的中心,一个行走的、巨大的不确定因素。

我知道,我那番关于“定时发送解密文件”的威胁,暂时镇住了他们。但这也是一把双刃剑。它让我获得了暂时的安全,也让我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终极目标——要么控制我,要么毁灭我,绝不能让我落入对方手中。

秦屿会怎么做?他会相信我真的掌握着如此致命的证据吗?以他的多疑和谨慎,他绝不会完全相信,但也绝不敢冒险。他很可能在疯狂地寻找那个所谓的“保险柜文件”的真实下落,并评估我话语的真实性。

赵老歪呢?他肯定也收到了消息。他会是更加焦躁的一方。我掌握的秘密,不仅能摧毁秦屿,也同样能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会不会狗急跳墙,采取更极端的手段?

还有“影子”……他(她)是否也听到了风声?他(她)会如何行动?

我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日益加重的体力劳动下,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燃烧着冰冷的、不肯熄灭的火焰。

我必须撑下去。像石缝里的野草,拼命汲取任何一点可能存在的养分和水分。

一天,在搬运沉重的消毒液桶时,我因为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和精神透支,眼前一黑,脚下一滑,整个人连同沉重的液桶一起摔倒在地。桶盖摔裂,刺鼻的消毒液泼溅出来,灼伤了我的手臂和小腿,火辣辣地疼。

我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消毒液的刺激性气味几乎让我窒息。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和幸灾乐祸的低笑。

王管教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快步走了过来,是医务室那位因为医疗过失入狱的李医生。她推开围观的人,蹲下身检查我的情况。

“需要马上清洗和处理!”李医生皱着眉,对王管教说,“王管教,她需要去医务室。”

王管教撇撇嘴,不情愿地挥挥手:“真是麻烦!你们两个,扶她去医务室!”

我被两个囚犯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向监狱的医务室。消毒液灼伤的皮肤传来阵阵刺痛,但我的大脑却异常清醒。

医务室,这是一个相对独立且封闭的空间。或许……这里有我需要的“养分”。

李医生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女人,技术很好,但因为性格耿直,得罪了权贵被构陷入狱。她对我似乎没有太多偏见,只是尽职地处理着我的伤口。

“消毒液浓度很高,好在接触时间不长。”她一边用生理盐水清洗我的伤口,一边低声说,“可能会留下一些浅表性的疤痕。最近不要碰水,每天来换药。”

“谢谢李医生。”我低声道谢,目光快速扫过这间小小的医务室。药品柜,器械台,一张检查床,还有一台……老旧的、似乎只能播放固定频道的电视机。

“李医生,”我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带着虚弱和一丝恳求,“我……我最近总是睡不好,心里慌得厉害。能不能……让我在这里稍微坐一会儿,看看电视?就一会儿……外面的声音太吵了。”

李医生看着我苍白的脸和手臂上狰狞的灼伤,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只能一会儿。声音小点。”

她给我涂好药,包扎好,便去整理药品柜了。

我坐在椅子上,拿起遥控器,打开了那台电视机。屏幕上闪烁着雪花,然后出现了本地新闻台的画面。声音被我调得很低,几乎听不见。

我的目标,不是新闻内容。

我的手指,状似随意地在遥控器上按动着。我切换着频道,目光却紧紧盯着电视屏幕右上角——那里通常会显示频道号码。

1频道,2频道……都是本地台。

……

8频道,9频道……

……

我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我在寻找一个特定的、不属于常规广播的频道号码。那是……当年我和“影子”唯一一次合作时,他(她)曾经无意中提及的一个、用于极端情况下传递加密信息的、伪装成电视测试信号的频段。

那只是一个模糊的记忆,一个几乎被我遗忘的细节。但在当前这种与世隔绝、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任何一丝渺茫的希望,我都必须抓住。

李医生在远处忙碌着,没有注意我这边。

我的手指微微颤抖,按下了那个记忆中的、三位数的频道号码。

电视屏幕猛地一黑,然后,跳出了一片不断滚动的、杂乱无章的灰白色条纹和噪点。没有图像,只有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嗡”声。

看起来,就像普通的信号丢失或者测试画面。

我的心沉了下去。难道我记错了?或者,这个频道早已废弃?

就在我准备放弃,切换回普通频道时,我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片滚动的噪点。

不对……有规律!

那些看似杂乱的灰白色条纹,在滚动中,似乎呈现出某种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周期性变化!它们的宽度、间隔,在以一种特定的模式重复!

摩斯电码!

是了!“影子”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公开的方式往往最隐蔽!他将信息,隐藏在了这看似无序的电视测试信号之中!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瞳孔因为极度的专注而收缩。我死死盯着屏幕,努力辨认着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信号模式。

……哒…哒哒…哒… (夜…)

……哒…哒…哒…(枭…)

……哒哒哒…哒…(危…)

……哒…哒哒哒…(险…)

……哒哒…哒哒…(等…)

……哒…(待…)

夜枭危险等待!

简单的六个字,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沉重的迷雾!

“影子”收到了我的消息!他(她)知道我的处境危险!他(她)让我等待!

他(她)没有抛弃我!他(她)还在棋盘之上!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希望和更多疑问的激流,瞬间冲遍我的四肢百骸。他(她)是友?是敌?他(她)让我等待什么?机会?救援?还是……毁灭?

“你看什么呢?”李医生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我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地按下了遥控器的电源键。

屏幕瞬间变黑。

“没……没什么,信号不好。”我强作镇定地转过头,脸上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谢谢李医生,我感觉好多了,我先回去了。”

李医生疑惑地看了看黑屏的电视机,又看了看我,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我站起身,忍着伤口的疼痛,一步步走出医务室。阳光有些刺眼,但我却感觉浑身冰冷,又隐隐发热。

“影子”给了我回应。

这盘死棋,似乎又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但“危险等待”……

危险,我已经身处其中。

而等待,是最煎熬的刑罚。

秦屿,赵老歪,还有这监狱里无数双窥视的眼睛……他们就像一群耐心的猎手,围着一只陷入绝境的困兽。

而我这只困兽,现在知道了,在猎手们看不见的阴影里,还潜伏着另一个,目的不明的观察者。

局势,变得更加复杂,也更加……有趣了。

我抬起头,看着高墙上那方被铁丝网切割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这监狱里污浊却自由的空气。

等待吗?

好。

我会等。

但在等待的同时,我这把淬毒的刀,也会继续磨砺自己,直到……出鞘的那一刻。

赌局,还在继续。

而我的筹码,又多了一分。

【第十二章:无声的硝烟】

“影子”那如同幽灵传递的四个字——“夜枭危险等待”,像一剂强效的肾上腺素,短暂地驱散了我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麻木。它没有带来具体的希望,却明确地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在黑暗里挣扎。这条隐藏在幕后的毒蛇,至少目前,将我看作是棋局上的一枚活子,而非棋子。

这让我濒临崩溃的神经,重新绷紧到了极致。

等待,不再是消极的忍受,而是变成了积极的蛰伏。我像一头受伤的母狼,在巢穴里舔舐伤口,磨砺爪牙,幽绿的眼睛时刻警惕地注视着巢穴外的风吹草动,同时也分出一丝心神,留意着巢穴深处那条不知何时会现身的“影子”。

监狱里的日子,表面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王管教的刁难依旧,繁重的劳动依旧,监视的目光也依旧。但我能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方向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之前是纯粹的、充满杀机的压迫。现在,则多了一种审视、评估,甚至……一丝极其隐晦的、试图接触的试探。

一天放风时,一个平时几乎从不与任何人交流、因金融诈骗罪入狱、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囚,在走过我身边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的手极其迅速地在我的掌心塞了一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

然后,她稳住身体,低着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有人让我给你的。”随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快步走开了。

我握紧拳头,将那东西藏在手心里,面色如常地继续踱步。回到牢房,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我才摊开手掌。

那是一枚被磨得极其光滑、甚至有些温润的……塑料纽扣。很普通,和囚服上的纽扣没什么两样。

但我立刻注意到,这枚纽扣的背面,用极细的、几乎看不见的划痕,刻着几个数字和字母:3L-S4。

这是什么意思?坐标?代码?还是某种指令?

我仔细回忆那个女囚的样子,确定她不属于任何已知的势力圈子,平时也毫无存在感。是谁能驱使这样一个人来传递信息?是“影子”?还是秦屿或者赵老歪用了某种我不知道的手段?

这枚纽扣和这串代码,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让我刚刚平复些许的心境再起波澜。我无法解读其中的含义,但我知道,这一定是某种回应,是针对我放出那个“核弹”消息后的某种互动。

我没有轻举妄动。将这枚纽扣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床板一道极其隐蔽的裂缝里。然后,我开始在脑海里反复咀嚼那串代码。

3L-S4。

3楼?L区?S4……储物柜?还是某种物品编号?

监狱的结构我并不完全熟悉,很多区域是禁区。但这串代码,无疑指向了一个具体的位置或者物品。

接下来的几天,我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观察监狱的布局。洗衣房在1楼,车间在2楼,牢房分布在2楼和3楼……L区?是指牢房的某个区域编号吗?我记得我所在的区域编号是b。S4呢?医务室?图书馆?还是……那个几乎无人使用、堆满废弃物品的地下储藏室?

线索太少,像一团乱麻。

就在我试图理清头绪时,外部世界的变化,再次通过红姐那隐秘的渠道,传递了进来。这一次,消息更加震撼。

“赵老歪完了。”红姐在一次搬运原料的间隙,凑到我身边,声音低得如同耳语,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昨天晚上,他的老窝被警方端了!人赃并获,据说光是搜出来的‘面粉’就够他枪毙十次!他手下几个得力干将,包括那个师爷,也全折进去了!”

我心中巨震,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布料。

赵老歪……就这么倒了?

是秦屿的手笔?还是……警方蓄谋已久的行动?

“怎么回事?知道原因吗?”我强迫自己冷静,低声追问。

“不清楚,外面传得很乱。”红姐摇摇头,眼神里也满是困惑,“有说是被内部人点了炮,有说是秦爷布了几个月的局,就等这一刻。还有更邪乎的,说是有‘高人’把赵老歪所有的犯罪证据,直接打包送到了纪委和公安局长的办公桌上……”

高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是“影子”吗?他(她)清理了陈铭,现在又扳倒了赵老歪?他(她)到底站在哪一边?是在帮秦屿扫清障碍,还是……另有图谋?

赵老歪的倒台,对我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一个致命的威胁消失了。但与此同时,也意味着,秦屿少了一个重要的牵制,他可以更加集中精力来对付我。

而且,赵老歪的势力土崩瓦解,他之前安插在监狱里,或者通过其他渠道能影响监狱的人,很可能也会树倒猢狲散。这固然减少了我的危险,但也可能让剩下的、属于秦屿的势力,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行动也可能更加无所顾忌。

果然,赵老歪倒台的消息在监狱里小范围传开后(这种消息总是瞒不住),我能明显感觉到,那些监视我的目光,少了几道,但剩下的,却变得更加专注和……急切。

王管教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动辄打骂,而是换了一种方式,一种带着探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她开始有意无意地问我一些关于过去的问题,关于秦屿,关于我的“本事”,甚至隐晦地提到,如果我能“配合”,或许可以改善我的处境。

她在替谁问话?秦屿吗?他想知道什么?他是在评估我手中“证据”的真假,还是在衡量重新“收服”我的可能性?

我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回应,只是用沉默和模棱两可的态度应对。我知道,在我没有弄清楚那枚纽扣和“影子”的真正意图之前,任何轻率的举动都可能万劫不复。

我变得更加谨慎。除了劳动和必要的活动,我几乎不离开牢房。我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了解码“3L-S4”和观察监狱环境上。

终于,在一次集体打扫监狱图书馆(一个很少有人来的地方)时,我找到了线索。

监狱图书馆位于3楼的一个角落,门口挂着的区域牌上,有一个模糊的、几乎褪色的字母“L”。而图书馆内部,靠墙排列着一些用于存放旧报纸和废弃档案的铁皮柜。这些柜子上,用油漆写着编号——S1,S2,S3……S5。

S4!

3L-S4,指的是3楼L区,S4号柜子!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但脸上不敢露出丝毫异样。我一边机械地擦拭着书架,一边用眼角余光仔细观察那个S4号柜子。它看起来和其他柜子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加陈旧,锁孔都有些锈蚀了。

里面有什么?是“影子”留给我的东西?还是秦屿设下的另一个陷阱?

我没有立刻行动。图书馆有监控,也有管教值班。我必须等待一个绝对安全的机会。

机会在几天后降临。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导致监狱部分电路故障,包括图书馆在内的几个非重要区域停电,监控系统也暂时失灵。监狱组织人手紧急排查维修,一片混乱。

我借口上厕所,脱离了劳动队伍,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混乱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溜进了黑暗的图书馆。

黑暗中,我凭借着记忆,摸索到S4号柜前。从口袋里掏出那枚塑料纽扣——我早就发现,纽扣的边缘被打磨得异常锋利,而且形状……正好可以插进那把锈蚀的锁孔!

这根本不是纽扣,这是一把特制的、一次性使用的钥匙!

我深吸一口气,将“纽扣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锁开了。

我迅速拉开柜门。里面堆放着一些发霉的旧报纸和文件,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味。我用手在黑暗中摸索,在柜子最内侧,摸到了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硬物。

我立刻将它取出,塞入怀中,然后关上柜门,将“纽扣钥匙”用力掰断,碎片塞进不同的缝隙。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我悄无声息地离开图书馆,混入忙碌嘈杂的人群,仿佛从未离开过。

回到相对安全的角落,我借着微弱的光线,打开了油布包。

里面没有武器,没有通讯工具,只有两样东西。

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绘制在透明胶片上的、极其精细的监狱部分区域结构图,上面用红点标注了几个监控盲点和一条看似是通风管道的路线。

另一件,是一张照片。

当我看清照片上的人时,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照片有些模糊,像是偷拍。上面是一个穿着狱警制服、背影挺拔的年轻男人,正站在监狱办公楼的走廊里。而他的侧脸……竟然和秦屿,有着六七分的相似!

只是气质截然不同。秦屿是冰冷的、威严的、深不见底的寒潭。而照片上的男人,眉眼间似乎更显锐利和……一种隐藏得很好的阴郁。

他是谁?

秦屿的兄弟?子侄?还是……根本就是秦屿安插在监狱内部的,另一枚至关重要的棋子?

“影子”给我这张照片,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我这个人极度危险?还是暗示……他可以成为我利用的对象?

我看着那张结构图和这张令人心悸的照片,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精密的迷局之中。

赵老歪倒了,但游戏的难度,不降反升。

秦屿的阴影,以另一种方式,更加具象地笼罩了我。

而“影子”,他(她)给了我一把钥匙,一张地图,和一个谜题。

他(她)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我握紧了手中的胶片和照片,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无声的硝烟,在这座钢铁牢笼里,弥漫得更加浓重了。

前方的路,是绝境,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依旧淅沥的雨幕。

答案,需要我自己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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