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窗外城市的霓虹早已黯淡,只剩下零星的车灯划破雨幕。顾晚清将最后一碗温在灶上的醒酒汤倒掉,粘稠的汤汁顺着水池壁缓慢下滑,像她此刻沉滞的心情。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始终没有那个特定的铃声响起。
玄关处传来钥匙碰撞的杂乱声响,接着是沉重而踉跄的脚步声。
陆绎回来了。
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和夜雨的湿寒。
顾晚清沉默地走过去,熟练地替他脱下被雨水打湿大半的西装外套,一股淡淡的、不属于他常用香水的女士甜香钻进鼻腔。她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将外套挂好,又弯腰想去拿他脚上那双沾着泥水的皮鞋。
陆绎却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径直越过她,歪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仰着头,闭着眼,领带扯得松垮,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他呼吸间带着酒后的粗重,眉头紧锁,似乎连梦里都不得安宁。
顾晚清去浴室打了盆温水,浸湿毛巾,拧干,走到他身边,细细地替他擦拭额角、脸颊、脖颈。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五年了,从他当年在酒吧后巷差点被打断腿,她把他捡回来开始,这样的场景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他创业初期应酬多,喝到胃出血进医院是常事。她辞了工作,守在他病床前,没日没夜地照顾。他胃不好,她就变着花样研究养胃的食谱,五年如一日地为他准备三餐和醒酒汤。他压力大失眠,她就学着按摩,在他深夜无法入睡时,一遍遍帮他放松紧绷的神经,直到他沉沉睡去,再轻吻他的额头,说一声低不可闻的“晚安”。
她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把这间冰冷的公寓打理得像个真正的家。
可他呢?
顾晚清的目光落在陆绎即使睡着也依旧冷峻的侧脸上。他很少对她笑,很少回家吃饭,很少记得她的生日和他们之间任何值得纪念的日子。她之于他,好像只是一个习惯的存在,像空气,需要,却从不被刻意留意。
她所有的深情,就像投入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连回音都吝啬给予。
因为他心里住着一个人,一个早就死了五年的人——苏晴,他的白月光,他少年时代唯一爱过的女孩,因为救他而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
那是他心口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也是横亘在他们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顾晚清知道,自己永远比不上一个死人,尤其是一个为他而死的、完美无缺的死人。
毛巾擦过他的下巴,陆绎忽然动了一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捏得她骨头生疼。顾晚清心里一跳,以为他醒了。
他却只是闭着眼,含糊不清地呓语,声音痛苦而缠绵:“晴晴……别走……晴晴……”
顾晚清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瞬间冻结。
冰冷的痛楚细密地从心脏最深处钻出来,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僵在原地,手腕被他攥得发红,却比不上心里那片荒芜的冰凉。
五年付出,两千多个日夜的陪伴,终究抵不过他梦中一声模糊的呼唤。
她慢慢抽回手,指尖冰凉。替他把毯子盖好,默默收拾好一切,关掉了客厅的灯,独自走进卧室旁边的客房。这间主卧,他从未允许她常住,即使他们在一起已经五年。他说,那里有太多和苏晴的回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月光惨白地透过窗纱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影子。顾晚清蜷在客房的小床上,睁着眼,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陆绎醒来时头痛欲裂。宿醉让他心情恶劣。他揉着额角走出卧室,闻到厨房传来的熟悉粥香,眉头却皱得更紧。
餐桌上摆着清粥小菜,都是养胃的。顾晚清背对着他,正在煎蛋,系着围裙的背影纤细单薄。
“昨晚……”陆绎开口,声音沙哑。
顾晚清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眼底淡淡的青黑透露出一丝疲惫:“醒了?头疼吗?先把蜂蜜水喝了吧。”她递过一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
陆绎接过来,一饮而尽,甜腻的味道让他稍微舒服了点,但他依旧没给她好脸色:“以后我喝醉不用等我,更不用做这些。”语气里的不耐烦显而易见。
顾晚清沉默地低下头,看着锅里滋滋作响的煎蛋:“习惯了。”
陆绎嗤笑一声,没再说什么,坐下来开始吃早餐。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沉寂。陆绎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他本来想挂掉,不知为何又鬼使神差地接了起来。
“喂?”他的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和不耐。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一个他以为这辈子再也听不到,刻入骨髓的声音,带着一丝怯生生的、不确定的颤抖,轻轻响起:
“阿绎……是,是你吗?我是……苏晴。”
“啪嗒”一声。
陆绎手中的勺子掉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瞳孔急剧收缩,像是听到了世上最不可置信的事情。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立在原地。
“你……你说你是谁?”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狂乱的怀疑。
顾晚清关掉了火,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失态的样子。她从没见过陆绎这样,即使公司面临破产危机时,他也依旧是冷静自持的。
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
陆绎的表情从极度的震惊,慢慢转变为一种无法形容的、近乎疯狂的喜悦和难以置信的激动。他的眼眶迅速红了,声音哽咽:“晴晴……真的是你?你没死?你在哪里?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他甚至忘了身后的顾晚清,忘了餐桌上的早餐,忘了所有的一切。他像个终于找到了丢失已久最珍贵宝贝的孩子,语无伦次,抓起车钥匙就踉跄着朝门外冲去,连鞋都忘了换。
“陆绎!”顾晚清下意识地喊了他一声。
陆绎猛地停住脚步,像是才想起她的存在。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狂喜,有愧疚,有挣扎,但最终,所有的情绪都被那股失而复得的巨大浪潮所淹没。
他张了张嘴,喉咙滚动,最终只是沙哑地、快速地说了一句:“她回来了……晚清,苏晴没死……她回来了!我得去找她!我必须马上见到她!”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出了家门。防盗门被他用力带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顾晚清耳膜嗡嗡作响,也震得她整个世界地动山摇。
她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煎锅的锅铲,锅里的煎蛋已经焦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激动颤抖的余音。
“她回来了……”
“我得去找她……”
苏晴……没死?
那个死了五年的人,回来了?
顾晚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四肢冰冷僵硬,动弹不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五年。
整整五年。
她以为时间和自己无微不至的付出,总能在他心里占据一点点位置,哪怕只是一个角落。
原来,都是妄想。
只要苏晴出现,甚至只是一个电话,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抛下一切,包括她。
原来,她这五年的深情守候,不过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她却咧开嘴,想笑,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哽咽的嗬嗬声,比哭还难听。
焦糊的蛋彻底毁了那口昂贵的锅,就像她自以为是的爱情,彻底毁了她的人生。
陆绎这一去,就是一整天,毫无音讯。
顾晚清像个游魂一样,收拾了厨房,打扫了房间,把他昨晚扔在地上的脏衣服捡起来,准备送去干洗。拿起那件西装外套时,那缕陌生的女士甜香再次飘来,刺鼻得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她面无表情地将所有衣服,连同那件西装,一起塞进了垃圾桶。
然后,她坐在客厅里,等着。从清晨坐到日暮,窗外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映照着这间装修精美却毫无生气的公寓,冰冷得像一座华丽的坟墓。
晚上九点多,门终于开了。
陆绎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女人,那个顾晚清只在陆绎书房紧锁的抽屉里那张旧照片上见过的女人——苏晴。她比照片上更瘦弱,脸色苍白,带着一种病态的娇柔,眼神怯怯的,依偎在陆绎身边,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她确实是苏晴,活生生的苏晴。
陆绎的脸上,是顾晚清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激动,甚至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苏晴身上,扶着她,仿佛她是稀世珍宝。
看到坐在客厅的顾晚清,陆绎脸上的温柔收敛了一些,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被坚定取代。苏晴也看到了顾晚清,她像是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往陆绎身后缩了缩,小声问:“阿绎,这位是……”
陆绎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然后看向顾晚清,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布:“晚清,这是苏晴。晴晴,这是……顾晚清,她暂时住在这里。”
“暂时”?“住在这里”?
顾晚清的心像是又被狠狠捅了一刀,鲜血淋漓。五年的同居陪伴,换来的只是一个“暂时住在这里”的陌生人介绍。
她看着陆绎,想从他眼里看到一丝歉意,一丝犹豫,哪怕只是一丝为难也好。
但是没有。他的眼神清晰明了地告诉她——苏晴回来了,你该让位了。
苏晴怯生生地从陆绎身后探出半个身子,对着顾晚清露出一个苍白脆弱的微笑:“顾小姐,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我刚回来,没地方去,阿绎他……”
“没关系。”顾晚清打断她,声音干涩得厉害,她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失控,“你们聊,我累了,先去休息了。”
她几乎是仓皇地逃回了客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门外,隐约传来陆绎极致温柔的声音:“晴晴,别站着了,快坐下,你身体还没恢复……渴不渴?饿不饿?想吃什么?我让人去买……”
那样体贴入微的关怀,是她渴望了五年,却从未得到过的。
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不是不会体贴,只是那份温柔和体贴,从来只属于一个人。
那一晚,陆绎安置苏晴住进了主卧隔壁的次卧——那间原本是给未来孩子准备的房间,他亲自给她铺床叠被,放洗澡水,忙前忙后,无微不至。
顾晚清躺在客房的床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动静,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从那天起,顾晚清的存在,变得无比尴尬和多余。
陆绎的心思全都扑在了苏晴身上。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准时回家陪苏晴吃饭,耐心听她讲述这五年“死里逃生”却失去记忆、最近才艰难恢复记忆找回来的经历(虽然她的讲述总是含糊其辞,漏洞百出),带她去医院做全面的身体检查,事无巨细。
而顾晚清,则彻底沦为了一个透明的背景板,甚至不如一个保姆。
保姆还能拿到工资,而她,得到的只有陆绎日益明显的冷漠和苏晴看似无害实则精准的挑衅。
比如,苏晴会“不小心”打碎顾晚清最喜欢的那个花瓶,那是她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陆绎只会皱着眉说:“碎了就碎了,一个花瓶而已,晴晴不是故意的,你别小题大做。”
比如,苏晴会说想吃城西那家老字号的点心,陆绎就会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开车穿越整个城市去买回来,然后温柔地喂给她吃。而顾晚清胃疼得脸色发白时,想喝一口他手边那杯温水,他都只会不耐烦地让她“自己倒”。
比如,苏晴会在深夜突然打电话给正在书房处理工作的陆绎,说自己做噩梦了,很害怕。陆绎就会立刻丢下一切,跑去她的房间安慰她,甚至一整晚都守在她床边。而顾晚清发高烧到39度5,挣扎着给他打电话,他却因为陪苏晴看电影调了静音,完全没听到。最后是邻居听到她摔倒在地上的声音,帮忙叫了救护车。
医院里,医生看着独自一人、虚弱不堪的顾晚清,忍不住责备:“怎么病成这样才来?家属呢?”
顾晚清惨白着脸,嘴唇干裂,看着天花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家属?她哪里还有家属?
她出院回家那天,陆绎正陪着苏晴在客厅插花,两人头挨着头,笑声不断,画面温馨美好得刺眼。看到她进来,陆绎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随口问了一句:“回来了?没事了吧?”没等顾晚清回答,就又转头去教苏晴怎么修剪花枝了。
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打扰了他们温馨时光的陌生人。
那一刻,顾晚清的心,彻底死了。
所有的爱意、期盼、不舍,都在这一次次的忽视、冷漠和伤害中,消耗殆尽,灰飞烟灭。
她终于明白,她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永远感动不了一个心里没有她的人。
五年,够久了。她该醒了。
她安静地走回客房,关上门,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她的东西不多,大部分都是这五年里她一点点添置的家用物品,属于她个人的,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就能装完。
收拾到最后,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厚厚的日记本。里面记录了她从遇见陆绎第一天起,所有的心情,所有的爱恋,所有的委屈和希望。她一页页地翻看,看着自己曾经那样炽热而卑微地爱过,看着那些字迹从娟秀工整到被泪水晕染模糊。
最后,她合上日记本,连同那部陆绎给她买的、但她几乎只用来看时间和接收他冷漠信息的手机,一起放在了客房的桌子上。
她拉着行李箱,打开客房的门。
陆绎正好从客厅走过来,似乎是苏晴让他来拿什么东西。看到她手里的行李箱,他愣了一下,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你这是干什么?”
顾晚清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她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陆绎,”她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到此为止吧。”
陆绎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一种烦躁的情绪取代:“顾晚清,你又闹什么脾气?晴晴刚回来,身体不好,情绪也不稳定,你就不能懂事一点,体谅一下吗?”
又是这样。永远都是她在闹脾气,她不懂事。
顾晚清忽然觉得很可笑,她也真的笑了出来,只是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
“我闹脾气?我不懂事?”她看着眼前这个她爱了五年、付出了五年的男人,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陆绎,这五年来,我照顾你的饮食起居,陪你熬过最难的日子,在你每次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把你捡回来,在你胃病犯的时候整夜不睡地守着你……我把我最好的五年青春,所有的感情,都给了你。”
“可我得到了什么?”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平静,“你的冷漠,你的忽视,你永远透过我在看另一个女人!现在,她回来了,你毫不犹豫地抛下我,把我当成垃圾一样丢在一边,甚至纵容她一次次地践踏我的尊严!陆绎,我也是个人,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它会痛的!”
陆绎被她从未有过的尖锐和直白震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顾晚清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继续说道:“你不就是仗着我爱你吗?陆绎,现在我告诉你,我不爱了。我不要你了。”
她拉起行李箱,从他身边走过,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顾晚清!”陆绎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心慌,“你要去哪儿?离开我,你能去哪里?你身上有钱吗?”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决定离开的时候,问出这样的话。以前他们也不是没有吵过架,她也有过负气说要走的时候,他从来都是冷眼看着,笃定她无处可去,最后一定会自己回来。
顾晚清用力甩开他的手,眼神冰冷陌生:“这就不劳陆总费心了。天下之大,总有我顾晚清的容身之处。至于钱……”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讽刺,“这五年,我就当是喂了狗。或者,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就当是我预付了五年照顾你、却被你当成替身的酬劳。我们两清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挺直了脊背,拉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砰——”
一声轻响,隔绝了两个世界。
陆绎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巨大的、空落落的不安,好像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彻底失去了。他下意识地想追出去,身后却传来苏晴柔弱的声音:“阿绎,怎么了?晚清姐她……是因为我吗?都是我不好……”
陆绎脚步停住,转过身,看着苏晴泫然欲泣、满脸自责的样子,心头那点莫名的慌乱和不适瞬间被压了下去。他走过去,柔声安慰她:“不关你的事,别多想。是她自己想多了闹脾气,过几天没钱了,自己就会回来的。”
他像是在对苏晴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对,她一定会回来的。她那么爱他,离了他,她根本活不下去。她只是闹脾气而已。
陆绎强迫自己忽略心底那股越来越强烈的不安,扶着苏晴回到客厅。
可是,一天,两天,三天……
顾晚清没有回来。
电话打不通,微信没有任何回复。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陆绎开始变得焦躁。他习惯性地在凌晨回家时喊一声“我回来了”,却再也没有那盏温暖的灯和那个默默等待的身影回应他。餐桌上再也没有温热的、合他胃口的饭菜,只有外卖冰冷油腻的盒子。衬衫找不到配对的袖扣,领带总是皱巴巴,因为没人会提前帮他熨烫整理好。早上醒来,头痛欲裂,也没有那杯恰到好处的蜂蜜水。
他的生活,因为顾晚清的离开,瞬间变得一团糟。
他大发雷霆,质问钟点工为什么没做好工作。钟点工委屈地说,以前这些都是顾小姐亲自做的,从不假手于人。
陆绎愣住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顾晚清早已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个缝隙,事无巨细,打理得井井有条。而他,竟然习以为常到视而不见,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苏晴试图学着顾晚清的样子照顾他,给他煮醒酒汤,结果把厨房弄得一团糟,汤是苦的;她想帮他熨衬衫,却烫坏了他最喜欢的一件高定;她甚至不知道他对蜂蜜水的温度有近乎苛刻的要求。
陆绎看着手忙脚乱、一脸委屈的苏晴,第一次没有立刻去安慰她,而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失落。
他忍不住拿出手机,又一次拨打了顾晚清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她真的走了。不是闹脾气。
这个认知让陆绎的心猛地一沉。
(下)
就在陆绎开始疯狂寻找顾晚清,却一无所获,整个人变得越发阴郁暴躁的时候,苏晴这边,也开始露出越来越多的破绽。
她总是以身体不好、受到惊吓为由,向陆绎索取大量的金钱和奢侈品,购物欲望强烈得惊人,与她那副柔弱无害的外表格格不入。她对五年前的一些细节记忆模糊,甚至前后矛盾,偶尔说漏嘴时,又会急忙用头晕不舒服搪塞过去。
陆绎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他对苏晴死而复生的狂喜和愧疚,暂时蒙蔽了他的判断力。直到那天,他带苏晴去参加一个重要的商业晚宴。
宴会上,苏晴举止失措,对基本的社交礼仪一窍不通,甚至因为不认识某位业界大佬而闹出笑话,让陆绎颜面尽失。这与记忆中那个优雅得体、出身良好的苏晴,判若两人。
而更让陆绎心神不宁的是,他在宴会上,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闪而过,像极了顾晚清。
但她穿着剪裁利落的职业套装,化着精致的妆容,自信从容地与人交谈,气质清冷出众,与他记忆中那个总是围着围裙、低眉顺眼的顾晚清,截然不同。
他下意识地想追过去看清楚,那个身影却已消失在人群里。
“阿绎,你看那条项链好漂亮!”苏晴拉扯着他的手臂,指着拍卖台上一条昂贵的钻石项链,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
陆绎看着她的侧脸,再看看刚才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和对比。
那个夜晚之后,陆绎派人去仔细调查了苏晴“死而复生”的真相。同时,他更加疯狂地动用人脉关系寻找顾晚清。
他去了他们最初相遇的那个酒吧后巷,去了他们常去的那家粥店,甚至去了她可能去的每一地方。他一遍遍拨打那个早已停机的号码,看着微信里那个再也不会亮起的头像,心里的恐慌和悔恨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没有那个温柔的按摩,没有那个落在额头的轻吻,没有那声低柔的“晚安”,他的世界只剩下冰冷的空洞和令人发狂的寂静。
他躺在曾经和顾晚清共同生活过的公寓大床上,鼻尖似乎还能隐约嗅到她身上那抹淡淡的、他从未在意过的清香。他想起她每次等他回家时强撑的睡眼,想起她小心翼翼藏起的爱慕和委屈,想起她胃疼时苍白的脸,想起她最后看他时,那双死寂的、再也没有丝毫光亮的眼睛……
他曾经以为,苏晴是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是刻骨铭心的爱恋。而顾晚清,只是习惯,只是依赖,只是……将就。
直到她彻底消失,他才惊恐地发现,那些他以为的习惯和依赖,早已深入骨髓,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份他从未珍惜的温柔,是他冰冷世界里唯一的光和热。
他弄丢了他的太阳。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了,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陆绎心上。
真相丑陋得让他无法面对。
那个他以为“死而复生”的苏晴,根本就是个冒牌货!她只是一个长得和苏晴有六七分相似、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可能与陆家的商业对手有关)找到并精心调教出来的替身!他们利用了苏晴当年尸体未被完全找到的漏洞,利用了他对苏晴的执念和愧疚,导演了这出“死而复生”的戏码,目的就是为了套取商业机密和榨取他的钱财!而真正的苏晴,早在五年前那场车祸里就去世了。
他,陆绎,堂堂陆氏集团的掌舵人,竟然被一个拙劣的骗局耍得团团转,为了一个假货,弄丢了真正爱他、把他当成全世界的女人!
巨大的愤怒、羞愧和悔恨,瞬间将他淹没。
他立刻回家,毫不留情地揭穿了那个女人的真面目,看着她惊慌失措、丑陋百出的辩解和哭求,只觉得无比的恶心和讽刺。他叫来保安,将她和她所有的东西一起扔了出去,并启动了法律程序,要让所有参与这个骗局的人付出代价!
处理完这一切,公寓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荡、寂静得可怕。
没有了顾晚清,也没有了那个假冒的苏晴。
只有他一个人。
他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插入发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全是顾晚清的身影,她笑的样子,她哭的样子,她安静照顾他的样子,她最后决绝离开的样子……
“晚清……晚清……”他一遍遍喃喃着她的名字,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明白了谁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可惜,明白得太晚。
他失去了她。彻底地失去了。
不!不能就这样放弃!
陆绎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疯狂的偏执和悔意。
他要找到她!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找到她!求她原谅,求她回来!哪怕用尽一切手段,哪怕跪下来求她!
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发了疯一样全世界寻找顾晚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