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一剑。
面对四个和尚的攻击。
楚小萤只有简简单单的剑。
她的剑依旧很快。
第二剑，和第一剑比，并无不同。
可在和尚们的眼里，就变慢了。
至少这一次他们不会再被一剑割喉。
四个和尚手持不动明王印，黄河剑扫过去，罗汉金身光芒大放，顶开这一剑，便见持国天王的伏魔杵轰然落下。
楚小萤身形刚起，又有广目天王宝伞流转封住四方去路，金身罗汉与天王齐齐出手，这一击已避无可避。
“敕令，不动山！”
黄河剑悬于身前，周身华光流转。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四个和尚的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纸黄符。
其中一人心神一动，霍然回头，却见一道白银，如银鱼跃空，翻起一条银色的弧线，倒折而去、
姜凝身乘逍遥游身法，势起流光，人在空中，手掐法诀，喝道：“乾坤无极，天地借法，火水未济。”
小狐汔济，未出中也。濡其尾，无攸利，不续终也。
火水未济。
所求不竟——
四个和尚身子微微一震，背后罗汉金身忽然一闪，体内灵力竟有了片刻迟滞。
便是这片刻迟滞，四大天王攻击骤然一弱，间不容发之际，楚小萤轻身而起，身在空中，无意间瞥见寺院正中，以“不动山”自守的燕歌。
“燕师姐！”
楚小萤全没料到燕歌在此，不再与四个和尚纠缠，猛地一冲，落入院中。而姜凝凌空翻身，刚一落地，足尖一点，随手向身后洒下一片黄符，再次倒冲出去，瞬息之间，来到楚小萤身边。
“燕师姐！”
维持“不动山”的燕歌，听见有人唤她，却无动于衷，良久之后，才缓缓抬头。
她的动作很慢，很缓，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把每一个动作都拉的很慢。
四目相对，只此一眼，楚小萤便已知道燕歌经历了什么……
“燕师姐……！”
楚小萤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那个脸上冷厉，说话却是柔声细语，温婉大方，如韩师兄一般，像太阳一样的师姐，却变成这副失魂落魄，空洞无神的模样，一股巨大的自责，愧疚，瞬间涌上心头。
怪她……
怪她起了贪念。
贪恋那山上的一夕缱绻，无忧闲适……
若是她伤好便回山，终归不会让燕师姐如此的。
忽然，一只手缓缓的，伸向了楚小萤的面庞，替她拂去了泪水。
她是什么时候流的泪？
“小萤……”
“燕师姐！”
燕歌道心蒙尘，七情散尽，已是油尽灯枯，可此时双目里，竟有了些许光彩。
“师姐……从来不知道，你过得这么苦……”
“燕师姐！”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楚小萤紧紧的抱住了燕歌。
大雄宝殿内，了凡终于起身。
他的动作同样并不快，也并不利落，但很稳。
稳稳的转身。
稳稳的走出大雄宝殿。
一步踏出，如山似岳！
了凡高高的站在石阶之上，“看着”正中的三个姑娘。
他很有礼数。
也很有时间。
甚至那个四个守山门殿的和尚追来，也被他挥手制止。
他并不急。
洞天佛国十二万八千世界，尽在他掌控之中。
甚至当这个令他夜不能寐的凶手出现在他面前时，了凡却觉得索然无味。
“楚施主，还记得贫僧么？七年前，在一个药铺里，一个老和尚拼死护下的和尚。”
楚小萤霍的抬头。
她不记得。
但她知道，眼前这个和尚，伤了燕师姐。
“姜师叔，帮我照顾燕师姐。”
缓缓起身。
这么多年，楚小萤学会了一直自欺欺人。
不多想。
不去想。
她从不回头。
自她入六如剑派，得明廷点化，为鬼宿弟子，她的身后便是万丈深渊。每走一步，深渊便跟着一步，因为万丈深渊下，密密麻麻全是枉死的冤魂，一双双空洞的眼睛，都在盯着她。
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在这深渊里，伸出手扯着她，往深渊里拽。倘若是有一丝软弱，一丝犹豫，便会被扯入深渊，万劫不复。
但她心甘情愿。
师父亲自教授她神通妙法时，也全没有瞒她。
她喜欢师门的一草一木，喜欢师门的每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喜欢看着他们行在阳光下，喜欢看问心无愧，光明磊落。
她最喜欢见浩然正气！
世上晦暗太多，正道难行。每一个坚守正义，心存善良的人，都尤为珍贵。
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
此身污秽，心如顽石，楚小萤自不介意再染血腥。
阴暗中的人，阴暗中的事，有她一个就够了……
不该扯上其它同门。
“楚施主，看来不记得贫僧了。贫僧本来有千言万语，可事到如今，似乎也全无意义。夜夜萦于心头的青衣罗刹，到头来，也不过只是蜕尘。”
了凡一手提着念珠，一手负于身后。
他覆盖手腕的袈裟向上抖了抖。
微微一笑。
拨动一粒念珠。
“区区蜕尘，即见本座，为何不跪？！”
声如洪钟，直撞心扉！
楚小萤身子巨震，双膝一软，竟是不受控制的将要跪倒！
姜凝赶忙撑起太乙辟厄法！可只是刹那之间，便化作飞灰！无形的压力，霎时间将她压倒在地！
身后四个和尚，领着四尊天王石象，分列四方，再次出手。
楚小萤的剑，已不够快。
姜凝也被压在地上，骨骼喀啦喀啦的响。
没有人再能阻挡这四个和尚。
看着骤然变暗，遮天盖地落下的法宝手掌，楚小萤还是握住了自己的剑。
她自始至终，只有剑。
“敕令，啸风！”
忽而，有风西来。
剑，还在鞘中。
她还没有拔剑。
然后，四大天王，四个罗汉金身，分别被一条云龙顶入云霄！
可所有人都齐齐一怔，一回头，却见天上凭空出现了二十多条的云龙！
“小师叔！！”
楚小萤身子轻轻一颤，方才提起来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可又很快的跳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胸口好闷，心跳的好快，呼吸也不那么顺畅，一双妙目瞬也不瞬的看着天上凶神恶煞，目露凶光的云龙。身子竟是莫名其妙的感到暖和。
暖洋洋的，像是在晒太阳。
姜凝从地上爬起来，也在看云龙。她觉得自家师兄可能心理出了问题，得了什么心理疾病，比如会对和尚过敏，应激，所以搞出来这一堆有跟有狂龙病似的云龙，不问青红皂白，对着和尚乱抓乱咬。
她怀疑如果修明大师在，也会被这群云龙乱抓乱咬。
很快云龙撕碎了四大天王的石象，撞散了罗汉金身，四个大和尚，接二连三的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声的闷响。
然后一双双硕大的眼睛，看向了凡。
身在大雄宝殿前，长身而立的了凡，依旧没有动。
他没有动。
龙却动了。
看见和尚，吃定和尚！
只是这二十多条云龙冲到了凡身前的刹那，只见了凡拨了一下念珠。
霎时间，二十多条云龙的身子瞬间崩散！
落在地上的和尚，又一次活了过来。
然而他们的眸子齐齐一颤。
天上的云龙也恢复如初。
一团团的盘踞于天空之上，身形庞大，宛若大雄宝殿。对着了凡虎视眈眈。
了凡不禁莞尔。
“有意思。这云龙妙法，竟得天地造化。莫非，有天人在此？”
天人五衰，不知能出多少七情丹！
思及至此，山门殿外，金光一晃。
五十五名身穿青衣大氅的六如弟子，手持仙剑，大步踏来。
李奇神色肃杀，一眼就看见了燕歌，看见了楚小萤。
他没有多说什么。
“敕令。”
霎时间，六如弟子整齐划一，手持剑诀。冲天而起。
有剑起不动山者，屏护众人；有三十剑，起雷光，目标直指了凡；其余数剑，于后策应。
了凡。
又只拨了一下念珠。
所有人都没有眨眼。
可他的身边多了二百一十八名和尚。
二百一十八名和尚，双手合十，齐声道：“阿弥陀佛。”
刹那间，烁烁金光，直冲霄汉。
二百一十八尊金身罗汉，与天上神佛，上下呼应。
天上的五百罗汉、三千揭谛、四金刚、八菩萨、比丘尼、优婆塞，无数的圣僧、道者动了。
齐齐出手，道道金光冲向六如弟子。
了凡心心念念的复仇，现在看来多少有些可笑。
不过皆是蜕尘而已。
何须他亲自动手。
而区区蜕尘，一死又何以消解他堂堂羽化的怒火？
他勾着嘴角，“看”向面对自己四名弟子也要艰难应对的青衣罗刹，只觉莫名好笑。
不得不说，那人，是个信人。
真将鬼宿弟子都送了来。
梵音阵阵。
霎时间，地动天摇。
雷光与金光，剑雨和瞳光，尤有地上罗汉，天上神佛……
天上地下，鬼宿弟子接二连三坠地。
只一个照面便死伤一半弟子！
若非云龙过于搅扰，横冲直撞，破法坏身，这场战斗结束的会更快。
还好，只有十几条。
十几条云龙罢了。
了凡并不准备再次出手。
寺院正中数十个弟子不堪其扰，用金身罗汉抓住云龙，扯碎了龙身，拍碎了龙头，彻底结束了它们罪恶的一生后……
随后，整片寺院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佛国里，没有风。
可偏偏起了风。
佛国里，没有云。
可偏偏起了云。
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天空。
了凡在“看”，和尚们在看，六如弟子们也在看。
姜凝勉强撑起太乙辟厄法，护住燕歌，护住楚小萤，却见两人同样看着天空。
她也抬头。
却见——
无数的云龙……！
一条挨着一条，一条挤着一条，无声无息的挤满了大半个天空。
无边无际，浩浩荡荡，如云海遮天！
空气里依旧很安静。
云龙一声不发。
只是垂着一颗颗硕大的龙首，瞪着一双双铜钟大小的眼睛，盯着地上的和尚，和天上的神佛。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所有和尚如临大敌，头皮发紧。
而后，山门殿外，走来了三个人。
了凡嗤笑一声。
他道是什么大人物，不过又是区区蜕尘，小小乘霄！
然后了凡就“看”见一个白衣姑娘缓缓躺在地上，气沉丹田，声动九霄，眼角留下两行清泪，饱含委屈的道。
“师兄！师姐！大和尚欺负人——！”
一边说还一边扯了下楚小萤的裤脚……
楚小萤想了想，她还是要脸的，就蹲在地上，咬着嘴唇大声道：“小师叔！我、我被欺负了……”
声音越来越小……
脸越来越红……
燕歌看着她，空荡荡的眸子里，终于也有了一点点的笑。
姜凝难以置信的看了她一眼。
都这时候了，你还耍心眼儿？！
她怎么可以这样！
山门殿外，白衣男子一挥手。
云龙大军没动。
天上，却是泰山压顶——
一道剑锋势不可挡，缓缓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