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个太极图出现的那一刻,钱青青睁圆了眼睛。
“阿花”淡淡道:“你的护身法,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说完,双手合十。
钱青青心头警兆狂鸣!一股浩瀚如渊、堂皇正大的威压已如实质般轰然压下!太极图轰然崩碎,钱青青也被压在地上,她的周身骨骼咯咯作响,仿佛被无形的山岳镇住,连指尖都难以动弹分毫!
“钱道友,我无意伤你,只是想请你帮在下一个忙。帮我用明朝露,炼制能安稳神魂的香。”
“好好好!我帮你就是,帮你就是!我没说过我不帮你制香!”
“道友。我以诚相邀,也请道友以诚相待。”
“阿花”伸出右手凌空虚点。
在钱青青面前出现了一个光圈。
光圈里面出现了是神龙教主殿。
钱青青很熟悉那个地方。
此时主殿内有许多村民。
这些村民有的她认识,有的她不认识,但所有人面孔麻木,眼神空洞,填满了大殿。
他们三人一组,围着一团团蠕动着的、深紫色的粘稠物质。那物质仿佛有生命般,在村民僵硬的手指间缓慢变形,发出湿滑粘腻的细微声响。
大殿中央,一口巨大的黑缸矗立着,缸内盛满沸腾的、不断鼓泡的紫色液体,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
空洞的村民排着死寂的长队,机械地走到缸边,将手深深插入那翻滚的紫浆中,再捞出粘稠的一捧。回到原位,开始用毫无生气的手掌,反复揉搓、挤压那团紫物。
每一次揉捏,都有一缕缕稀薄的、同样诡异的紫色烟气,从村民的七窍、毛孔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如同被抽走的生命力,无声无息地融入他们手中的丹丸之中。
整个大殿,只有液体沸腾的咕嘟声、粘稠物被揉捏的噗嗤声,以及那无声弥漫、越来越浓的紫色烟雾。
在这紫色烟雾中,钱青青看见了许伯。
许伯并没有参与揉丹。
东崖村的老少都没有去揉丹,而是被蒙上了眼睛,跪在大缸前。
每个人身后都站着两个村民。
“阿花”笑道:“我在神龙教等你。”
话音刚落。
许伯就被两个村民推进了大缸!
“不要——!”只是这句话,钱青青没有说出来,梗在喉咙里,随着一口唾沫,又吞回了肚子里。
溶洞里,静悄悄的。
只有睁圆了双眼的钱青青,那骤然加快的心跳。
“噗通、噗通。”
“阿花”笑道:“你若不来,每过半个时辰,我会请一个人,喂缸。你若制不出香,同样我会请一个人喂缸。若你做的香有问题,我同样会请一个人喂缸。”
“我过去!我现在就过去,你不要乱搞啊!”钱青青急声嘶喊,声音带着破音。
“阿花”扬起了嘴角,再次双手合十。然后阿花身上金光一闪,附身之人便消失不见。
……
“你似乎心情很好。”
“贫僧心情的确很好。”
不静楼。
芷瑶缓缓睁开那双朦胧的眼睛,看着面前已经不再伪装的了凡。
说不好现在是她需要了凡,还是了凡更需要他。
因为了凡的状况很不好。
他的眸子愈发的腥红。
他也没有肉身。
只有出窍元神。
只不过这元神状态很不稳定,三魂七魄都在拼命的往外逃。
若非他用佛法压制六魄,外加她用梦幻泡影帮他稳定三魂,了凡已经死了。
芷瑶不清楚了凡到底在做什么。
只是知道,他在收集三仙大比上逸散的灵力与情绪,然后制作七情丹。不过这种七情丹,远没有当初她所服用的,可以稳定境界的丹药质量好。
这种丹药于她,于了凡,都毫无用处。
芷瑶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似乎始终在被推着走。
从没有做过自己想做的事。
为什么呢?
顾虑太多?
顾虑太多,忧思太重,胆子太小。
归根结底,还是不敢。
万事开头难。
太难。
“芷瑶掌门,你似乎有许多想法,许多杂念。”
了凡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神态,他的语气与他那崩溃疯狂的魂魄简直是天渊之别。
他依旧很庄重。
盘膝而坐,似佛祖拈花。
声音不徐不缓。
语气不急不躁。
芷瑶蹙起眉毛,炼化了七情丹后,便拂袖起身,道:“总归不过三日。三日后,天池大开,你做成做不成,你我都再无瓜葛。”
“掌门……”了凡微微一笑道,“你若如此忌惮我,大可现在出手。”
芷瑶微微一怔,旋即拂袖而去。
了凡合上腥红的双目。
不一刻,旋即又笑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
溶洞里。
幽暗的溶洞深处,只有钱青青指尖跃动的那一小团蓝光。
一小团蓝光像被无形的手托着,悬浮在离她指尖寸许的空中,是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活着的色彩。
蓝光映亮了她沾着泥污和血痂的手指,也勾勒出她疲惫侧脸的轮廓,在身后湿冷的石壁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影子。
“啪嗒。”
“啪嗒。”
冰冷的水滴从洞顶倒悬的钟乳石尖坠落,精准地砸在下方石洼积起的小水坑里。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被放大,带着空洞的回响,是这里唯一规律的时间刻度。
阿花蜷缩在她身旁,小小的身体随着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
呼吸声很轻,带着孩童特有的绵长和安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是此刻最令人心安的背景音。
那个男人说完话便消失了,留下了熟睡的阿花。
钱青青就抱着双膝,靠着墙壁发呆。
湿透的破布条勉强挂在身上,露出大片沾着泥污和血痕的肌肤,脖颈和锁骨上细长的划痕在幽蓝光线下若隐若现。她什么也没有想。
她什么也没有想。
什么也不愿想。
许久。
她站了起来,忍着脚底被碎石硌伤的刺痛,将阿花背起。
女孩温软的身体紧贴着她裸露的、带着划痕的脊背。
钱青青走到洞口附近,直到已能看见微弱的、被雨幕模糊的天光,才将阿花轻轻放下。扶着湿滑冰冷的石壁,她走到洞外,外面还在下雨。
转过身,又走到阿花身前,给小姑娘紧了紧衣领。
“阿花,你在这里乖乖的哦。”
阿花自然是听不见的,小姑娘的呼吸很均匀。
钱青青又摸了摸阿花的脑袋,旋即转身,走入雨中。
雨很大。
雨点砸在身上很疼。
也很冷。
她忽然很怀念那个暖手炉。
她也忽然很想师父。
很想许久以前的海月神岛。
很想小时候的自己。
是不是,人在伤心的时候,总会怀念过去?
钱青青捂着腹部,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尖锐的石子上,一路走进湿漉漉的树林。
巨大的板状根虬结盘错,气生根如帘幕垂落,宽大的叶片滴着水,藤蔓缠绕着树干,如同巨蟒。
一条色彩斑斓的蛇从她脚边的腐叶中无声滑过,消失在蕨类丛中。
不下雨时,神龙岛的林子很潮湿,很闷热,下了雨反而清爽一些,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殖质和泥土的气息。
走的不快。
走走停停。
主要是疼。
身子疼,脚也疼。
每一次迈步,残破的裙摆下,沾满泥污的修长双腿都绷紧着,承受着身体的重量和地面的折磨。
又歇息了一会儿,捡了根木棍支撑,继续往林子深处走。拨开前方垂挂的藤蔓和滴水的阔叶,就看见在林子中心有一片楼阁。
青瓦屋顶,飞檐翘着,木梁柱上刻着鳞纹。高低不一的房子之间,架着窄木桥,墙角爬着绿藤蔓,和雨林疯长的绿意深深纠缠在一起,仿佛建筑本身也是从这片原始之地生长出来的。
这便是神龙教了。
钱青青深深吸了一口湿冷的空气,从外面看,整个神龙教空无一人。她拖着疲惫而疼痛的身体,一直走到大门前。
她应该一直躲着的。
这些村民死定了。
哪怕她全心全意的炼制长安香,也总要一天一夜。
根本来不及的。
那她为什么还要过来?
她就该躲着才对。
何况,这些村民,和她算什么关系?
只是混个脸熟罢了……
她应该一直在谓玄门的。
燕歌慢慢来又不是不能恢复。
当初燕歌七情耗尽,修明大师说四十九天能恢复,她却没忍住,给燕歌点了长情香,帮她一个月恢复。
那她为什么还要点香?
何况,她和燕歌甚至连脸熟都不算……
她应该一直在海月岛的。
反正师父走了,岛上就她一个。
那为什么还要出来呢?
因为她闲不住。
她喜欢这个世界,喜欢这个世界里的故事。喜欢天地间的风光美景,风土人情。
正因为喜欢这个世界,所以,她更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好人总是多一些。
善良总是多一些。
所以,她愿意给这个世界增加一个好人,给这个世界增加一份善良。
所以,她愿意——
为美好的世界献上祝福。
她举起了手。
重重的拍了拍大门。
“有人在家吗!我来了,快开门!”
……
“家里没人,你要看好家……不许去太古林玩听见了么!”
我站在山门殿,对着正在睡懒觉的陆吾不停的行礼。
一边行礼,一边提醒它。
陆吾的底层代码就是懂礼数。
我作为谓玄门的掌门行礼,它不得不跟着行礼——主要是这玩意儿睡了一整天!
从早上下雨开始,一直睡到傍晚雨停。
那呼噜打的“昂昂”的!
我在厨房都能听见!
刚刚和它说话,我一张嘴,它就耷拉着眼皮在要续觉。
过分了!
“哟!小师弟,你和陆吾对拜呢?!”
一回头,就看三师兄选完食材回来了,似乎路上刚好撞上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韩束两口子,仨人竟是一起回来的。
三师兄皱起眉毛,一扭头看向韩束。
“你和燕师侄是两口子?!”
韩束猛地听见这么劲爆的话,瞬间变色:“少虞师叔,何出此言!?”
他身边的燕歌似乎也因为这个巨大的刺激,有了些许反应,一双丹凤眼看向三师兄。
三师兄蹙起眉毛,一脸不解的看向我:“对啊,小师弟,何出此言啊?!”
我特么!
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三师兄坚实宽大的肩膀头子上——哇,三师兄打药了吧,这肩膀头子练得越来越离谱了!
“老三,我刚才说话了吗!你就给我来这么一句!”
“嗨呀,开个玩笑嘛!怎么和二师姐一样,不识逗呢!”三师兄挠了挠额头道,“对了,你这是要去哪啊,等会吃晚饭了,你不在山上吃?”
“我当然要吃啊!”我对拢着袖子道,“钱青青请假,逾期未归,我去找她,扣她绩效!”
三师兄道:“嗨呀,你总管人家小姑娘干嘛呢!人家是回老家,神龙岛说不定有朋友耽搁了呢!这个朋友请吃一顿饭,那个朋友请她玩一玩的,你就给人家两天时间,一个小蜕尘,从咱谓玄门出发到神龙岛,一来一回都要六个时辰呢!你急啥,让人在家多玩会儿呗。这种事儿,你三师兄有经验的!”
三师兄说的有道理哦!
三师兄:“对了,咱晚上吃什么啊?”
我:“把昨晚饭菜热一热呗。那么多剩饭剩菜呢……”
可咋整。
二师姐小师姐不在,那老多剩菜剩饭得吃到猴年马月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