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与欢愉渐渐沉淀,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饱食后的满足与微醺的宁静。墨痕和阿土还在为谁“作用更大”进行着毫无结果的、带着醉意的争论,声音却已低了下去,最终被司文星平稳(且带着一丝酒意未消)的鼾声所取代。云笈静坐调息,消化着食物与感悟。老锚头早已回到他的船上,检查明日航行的最后准备。
苏岩感觉胸口有些发闷,并非伤势复发,而是那顿丰盛却略显油腻的海鲜大餐,与他多日来清简的饮食以及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产生了些许冲突。他看了一眼屋内或酣睡或静修的同伴,对坐在窗边闭目捻动佛珠的白芷轻声道:“白芷师姐,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白芷睁开眼,清澈的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夜色已深,苏大哥伤势未愈,贫尼随你一同吧。”
两人没有惊动他人,悄然离开了旅馆,沿着营地边缘那条被踩得坚实的小路,缓缓前行。
破浪营地的夜晚并不寂静,远处依旧传来酒馆的喧嚣和水手的号子,混杂着海浪拍岸的永恒节奏。但他们选择的这条路,通往营地后方一片相对僻静的海崖。崖下是漆黑如墨、吞噬一切光线的海水,崖上则是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长着些耐盐碱的坚韧杂草。
而今晚,吸引他们来到此处的,是头顶那片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夜空。
或许是因为“深渊之喉”核心区域被加固,能量流变得平顺,连带着碎星礁上空常年笼罩的、由混乱能量形成的稀薄阴霾,也消散了不少。使得今夜的星空,格外的清晰、璀璨。
不再是往日那种隔着毛玻璃观看的模糊光点,而是一颗颗如同被精心擦拭过的钻石,镶嵌在深邃天鹅绒般的夜幕上。银河如同一条流淌着亿万家火的壮丽光河,横贯天际,散发着冰冷而浩瀚的光芒。偶尔有拖着细长光尾的流星划过,瞬间的绚烂,更衬出星空的永恒与寂寥。
清凉而略带咸腥的海风拂面,吹散了胸口的些许烦闷。苏岩深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望着这片他无比熟悉、此刻却又感觉有些陌生的星空。周天星辰盘在怀中传来温和的共鸣,仿佛在与天上的星辰相互致意。星璇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在他脚边安静地趴伏下来,仰望着星空,那双星河眼眸中倒映着亿万星光,显得愈发深邃。
白芷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海风吹拂着她素白的僧袍,衣袂飘飘,宛如随时要乘风归去的仙子。她同样仰望着星空,眼神宁静而悠远,仿佛能透过这无尽的星辰,看到那背后的佛法真谛。
两人静静地站了许久,享受着这份暴风雨后难得的宁静与宏大。
良久,白芷轻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如同月光流淌过溪石:“苏大哥,我们成功加固了封印,暂时阻止了最坏的情况发生。接下来,我们该当如何?”
她的问题,将苏岩的思绪从星空的浩瀚拉回了现实的沉重。
苏岩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星空深处,但眉头却缓缓锁紧,之前的轻松神色渐渐被凝重所取代。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低沉:
“封印,只是暂时稳固了。”他说道,语气中没有丝毫完成任务后的喜悦,反而带着深深的忧虑,“白芷师姐,你应该也感觉到了,那被封印的‘规则奇点’,其存在本身就在不断地冲击、扭曲着封印。我们的加固,就像是给一座年久失修、地基还在不断被侵蚀的堤坝,临时加固了几个点,延缓了它崩溃的时间,但并未解决根本问题。”
他转过头,看向白芷,眼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芒:“而且,寂灭星官。他们费尽心思潜入海渊深处,其目标绝不仅仅是破坏外围封印那么简单。他们信奉那扭曲的‘终极死寂’理念,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我们这次阻止了他们利用‘寂静之心’,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很可能还有后手,或者在寻找其他破坏封印节点的方法。”
苏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是对未来重重迷雾和巨大压力的直观感受。
“我们需要更强大的力量,白芷师姐。”他继续说道,语气变得坚定,“个人的勇武,在这种关乎世界存亡的层面,显得太过渺小。我们需要更多的盟友,需要更深入地了解敌人,需要掌握更多足以扭转乾坤的手段或知识。”
他列举着当前面临的困境:“巡天司态度暧昧,内部似乎并非铁板一块,李天鸣前辈或许可信,但整个巡天司能否全力支持我们,还是未知之数。东海龙宫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敖巡殿下虽已归位,但要整合力量,恢复旧观,尚需时日。而我们……”他顿了顿,露出一丝苦笑,“我们虽然有所成长,但面对可能隐藏在暗处、谋划了不知多少年的寂灭星官,以及那超越常理理解的‘规则奇点’,我们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我们的路,还很长,而且遍布荆棘。”苏岩最后总结道,目光再次投向无尽的星空,仿佛在向那亘古的星辰寻求答案。
白芷静静地听着,脸上无喜无悲,只有深切的慈悲与理解。她轻声道:“苏大哥所虑,亦是贫尼所忧。此劫非一人一力可渡。然,既已踏上此路,便唯有前行。”
她的话语平和,却带着佛门特有的坚韧。
苏岩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下定某个决心。他再次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困惑与探寻:“而且,白芷师姐,我总有一种感觉……‘窥天氏’的周天星辰盘选择了我,指引我来到这里,卷入这场风波,其目的,或许并不仅仅是让我们来‘加固封印’这么简单……”
他轻轻抚摸着怀中温养的罗盘,感受着它那平稳而深沉的脉动。
“在‘寂静之心’内部,当我借助罗盘,与那上古大阵产生共鸣时,除了关于封印和维护的信息,我似乎……还捕捉到了一些极其隐晦、破碎的意念片段。它们不属于已知的任何信息流,更像是一种……跨越了万古时空的……呼唤?或者说,是某种未完成的……使命?”
苏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努力回忆着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似乎,窥天氏,或者说留下这罗盘和这封印体系的先贤们,预见到了什么。加固封印,可能只是第一步,或者说是达成某个更深层目标的前提条件。我感觉,有一个更重大的责任,或许正等待我们去发现,去承担……但这感觉太模糊了,我无法抓住具体的线索。”
这是他第一次向旁人吐露这种超越当前任务层面的、源自直觉的预感。这预感让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又沉重了几分,前路的迷雾也更加浓郁。
白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沉的宁静。她双手缓缓合十,对着无垠的星空,也对着身旁迷茫却坚定的同伴,用她那空灵而坚定的声音说道:
“万法缘生,因果不虚。罗盘择主,指引前路,必有深意。苏大哥既有所感,便当静心体悟,顺其自然,真相自有水落石出之日。”
她看向苏岩,目光清澈而充满力量:“无论前路如何,是已知的强敌,还是未知的使命,是遍布荆棘,还是迷雾重重……”
“贫尼,以及我等众人,必将与君同行,共担风雨,直至彼岸。”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暮鼓晨钟,清晰地回荡在海崖之上,带着佛门的宏愿与不容置疑的坚定,瞬间驱散了苏岩心中因未知而产生的些许彷徨。
苏岩看着白芷那在星光下显得格外圣洁和坚定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所有的言语都化为了这两个字:
“多谢。”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那份并肩而行的承诺,已然胜过千言万语。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一同仰望星空。星河依旧璀璨,未来依旧迷雾重重,强敌依旧环伺。但在这清冷的夜风中,在这无垠的星空下,两颗为了共同目标而坚定前行的心,却靠得如此之近。
星璇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沉静中的力量,它轻轻蹭了蹭苏岩的腿,发出一声依赖而安心的低鸣。
夜色渐深,海风愈凉。
“回去吧,苏大哥,你还需要休息。”白芷轻声提醒。
“好。”
两人转身,沿着来路返回那亮着昏黄灯光的旅馆。身后的星空依旧沉默地注视着大地,仿佛守护着秘密,也仿佛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