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格连诺的公爵宫,与其说是一座坚固的堡垒,不如说是一座用奢华材料堆砌起来的巨大鸟笼。在斯卡文鼠人围城期间,它或许依靠着高墙和一些忠诚的卫兵勉强维持了表面的尊严,但此刻,当李易铭、尤莉卡和娜莉斯卡随着巴托洛那令人作呕的奉承声踏入其中时,一种腐朽与虚弱的气息扑面而来。
宫殿的外墙虽然经过了仓促的修葺,试图掩盖战争留下的伤痕,但那些新旧不一的石块和明显赶工的痕迹,在秋日略显苍白的阳光下,反而显得更加刺眼。进入内部,长长的走廊两侧,挂毯依旧华丽,金银器皿依旧闪耀,但细看之下,许多角落积着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香薰、霉味和淡淡药草的古怪气味。偶尔能看到的侍从和卫兵,也大多面带倦容,眼神空洞,与巴托洛及其“仪仗队”那种刻意营造的“精神焕发”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易铭的目光扫过那些价值不菲但保养不善的装饰品,心中冷笑。这座宫殿,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外强中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在鼠人兵临城下,民众嗷嗷待哺之际,这位公爵殿下,恐怕依旧沉浸在他那狭小而安全的奢华世界里,对外界的苦难充耳不闻。
巴托洛将他们引至一间宽敞的会客厅。大厅的中央,铺着一张巨大的、图案繁复的东方地毯,四周摆放着几张包着天鹅绒的扶手椅。大厅尽头的平台上,设有一个比普通座椅高出几阶的华丽御座,御座上铺着紫色的丝绒,扶手上镶嵌着黄金和宝石。
列奥纳多·卡特拉扎公爵,米拉格连诺名义上的统治者,此刻正有些局促地坐在那御座之上。他看起来比李易铭上次在酒吧见到他时更加苍老和憔悴,尽管他努力用华贵的衣袍和头顶那顶略显歪斜的小王冠来掩饰。他的脸色苍白,眼袋浮肿,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和……期待?
看到李易铭三人进来,列奥纳多公爵努力挤出一个他自认为威严而和蔼的笑容,从御座上欠了欠身,算是打了个招呼。
“啊,李易铭指挥官,还有两位英勇的女伴,”公爵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刻意的热情,“你们的到来,就像是阳光驱散了笼罩米拉格连诺的乌云!我代表全体市民,感谢你们的英勇奋战,感谢你们……呃……保卫了我们的家园!”
他的措辞有些混乱,显然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听起来空洞而缺乏诚意。
李易铭、尤莉卡和娜莉斯卡只是微微躬身行礼,并未多言。他们身后的士兵们,则被留在了会客厅之外,只有几名亲卫队长,得以随同进入,站在他们身后,神情肃穆,目光锐利如鹰,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殿下过誉了。”李易铭平静地说道,“保卫米拉格连诺,是我们应尽的职责。只是,这场胜利来之不易,无数将士为此付出了鲜血和生命。”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回荡在略显空旷的会客厅中。
列奥纳多公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李易铭会如此直接地提及伤亡。他干咳了两声,掩饰道:“是的,是的,战争总是残酷的。那些牺牲的勇士,都是米拉格连诺的英雄,他们的功绩,将被永远铭记!我会……我会下令为他们修建纪念碑,并给予他们的家人……呃……丰厚的抚恤。”
“抚恤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如何让那些活下来的人,以及整个米拉格连诺的民众,能够真正地摆脱恐惧,重建家园。”娜莉斯卡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她看着公爵,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审视。她无法容忍这位公爵在享受着他们浴血奋战换来的安宁时,还如此轻描淡写地对待那些牺牲和苦难。
公爵被娜莉斯卡看得有些不自在,他避开了她的目光,转向尤莉卡,试图从这位看起来“更柔和”的女性身上寻找突破口。他并不知道,尤莉卡那妩媚的笑容之下,隐藏着比娜莉斯卡的冰霜更加致命的毒药。
“这位……这位美丽的女士所言极是。”公爵努力维持着笑容,“重建家园,恢复秩序,正是我日夜操心的事情。如今,有了你们这些英雄的回归,我相信,米拉格连诺的明天一定会更加美好!”
尤莉卡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她的声音如同丝绸般柔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公爵殿下日夜操劳,真是辛苦了。只是不知,在我们远征斯卡文魔都,为米拉格连诺铲除心腹大患的这些日子里,殿下除了‘操心’之外,还为城内的民众做了些什么实际的安排呢?据我们沿途所见,城内的景象,可不像是‘固若金汤’、‘安然无恙’啊。”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公爵那虚伪的面具。
巴托洛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连忙上前打圆场:“尤莉卡大人有所不知,公爵殿下为了稳定城内局势,耗费了多少心血!调集物资,安抚民心,组织防御……若非殿下运筹帷幄,恐怕……”
“恐怕巴托洛大人现在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用这些华丽的辞藻来歌功颂德了吧?”尤莉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冷意。
巴托洛被噎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反驳。他知道,眼前这三位,可不是他平日里能够随意糊弄的那些宫廷贵族。他们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狠角色。
列奥纳多公爵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他原本以为,这些“粗鄙”的军人,在获得了胜利之后,会对他感恩戴德,对他那些空洞的赞美和微不足道的赏赐感激涕零。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不识抬举,句句都像是在打他的脸。
但他毕竟是公爵,多年的养尊处优让他学会了如何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快,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姿态:“诸位刚刚经历大战,心情激荡,朕可以理解。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未来。为了表彰你们的卓越功勋,朕已经准备了一些……嗯……微薄的赏赐。”
说着,他向巴托洛使了个眼色。
巴托洛如蒙大赦,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咏叹调开始宣读:
“奉米拉格连诺公爵,列奥纳多·卡特拉扎殿下之命:鉴于指挥官李易铭,率领米拉格连诺勇士及盟军,不畏艰险,深入敌后,成功攻陷斯卡文魔都,剿灭鼠人主力,为米拉格连诺带来和平与安宁,功勋卓着,特此……”
巴托洛故意拖长了声音,营造出一种庄严的氛围。李易铭、尤莉卡和娜莉斯卡都面无表情地听着,他们倒想看看,这位公爵究竟能拿出什么样的“赏赐”。
“……特此,赐予李易铭指挥官‘提洛尔伯爵’(提洛尔是斯卡文魔都原址伯爵领)爵位、‘米拉格连诺守护者’荣誉称号!赏黄金五百克朗!上等丝绸十匹!宫廷御用葡萄酒二十桶!”
巴托洛念到这里,得意地看了一眼李易铭,仿佛在说:“看,公爵殿下多么慷慨!”
李易铭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提洛尔伯爵”“米拉格连诺守护者”?两个虚无缥缈的称号。黄金五百克朗?对于一场拯救了整个城邦的战役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甚至不够他麾下那些阵亡将士抚恤金的零头。至于丝绸和葡萄酒,更是可笑。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粮食、药品、武器和能够让城市重新运转起来的资源,而不是这些供贵族享乐的奢侈品。
巴托洛没有注意到李易铭微妙的表情变化,继续念道:“赐予尤莉卡·玛格多娃女士、娜莉斯卡·莱萨女士‘米拉格连诺英雌’荣誉称号!各赏黄金两百克朗!上等丝绸五匹!宫廷珠宝首饰一套!”
尤莉卡用她那涂着蔻丹的指尖,轻轻抚弄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银发,眼神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娜莉斯卡的眉头则皱得更紧了,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被李易铭用眼神制止了。
巴托洛宣读完毕,将羊皮纸卷起,躬身呈给李易铭,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李易铭大人,请接受公爵殿下的恩典吧!这是您应得的荣耀!”
李易铭没有伸手去接那卷羊皮纸。他看着列奥纳多公爵,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
“殿下,”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力,“您的慷慨,我们心领了。只是,这些赏赐,恐怕难以告慰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英灵,也难以抚平米拉格连诺民众所遭受的创伤。”
列奥纳多公爵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自己已经“屈尊降贵”地给予了如此“丰厚”的赏赐,对方竟然还不知足!难道他们还想染指米拉格连诺的权力不成?
“李易铭指挥官,”公爵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你的意思是……嫌朕的赏赐太少了?”
“殿下误会了。”李易铭摇了摇头,“我们并非贪图金钱或荣誉。我们更关心的是,如何才能让米拉格连诺尽快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我们需要的是实际的行动,而不是空洞的称号和无关痛痒的赏赐。”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据我所知,城中粮仓早已空虚,药品奇缺,许多民众流离失所,无家可归。鼠疫的威胁虽然暂时解除,但若不及时采取措施,恐怕还会滋生新的灾祸。这些,才是我们眼下最应该解决的问题。”
“这些……这些朕自然会处理!”公爵有些色厉内荏地说道,“朕已经下令,从……从王室的储备中,拨出一部分物资,救济灾民。至于其他的……总会有办法的。”
他的话语含糊其辞,显然没有任何具体的计划。
“‘一部分’是多少?‘总会有办法’又是什么办法?”娜莉斯卡终于忍不住开口,她的声音如同冬日的寒风,“殿下,米拉格连诺的存亡,不是可以依靠‘一部分’和‘总有办法’来维系的。我们需要一个明确的计划,一个强有力的领导,带领我们走出困境!”
“放肆!”列奥纳多公爵猛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尖利,“朕才是米拉格连诺的公爵!如何治理国家,还轮不到你们这些……这些外人来指手画脚!”
他似乎忘记了,正是这些“外人”,刚刚拯救了他的国家和他的性命。
会客厅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李易铭带来的亲卫队长,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警惕地盯着公爵身边的几名卫兵。那些卫兵虽然人数不多,但此刻也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只是他们的眼神中,更多的是恐惧而非战意。
李易铭缓缓抬起手,示意自己的部下稍安勿躁。他看着暴怒的公爵,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带着一丝怜悯。
“殿下,”他平静地说道,“我们无意冒犯您的权威。我们只是希望,米拉格连诺能够尽快恢复往日的繁荣。如果您有任何需要我们效劳的地方,我们定当万死不辞。”
他的话语听起来像是退让,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列奥纳多公爵感到一阵心悸。他从李易铭那平静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他知道,如果自己再继续这样无能和虚伪下去,恐怕真的会失去一切。
但长久以来的懦弱和自私,让他无法真正地振作起来,承担起一个公爵应有的责任。他更害怕的是,李易铭这些手握重兵、功高盖主的将领,会趁机夺取他的权力。
“哼,”公爵重重地哼了一声,重新坐回御座,语气生硬地说道,“朕知道了。你们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关于城市的重建……朕自有安排。”
这显然是逐客令了。
李易铭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微微躬身,道:“既然如此,我等告退。”
说完,他便转身,带着尤莉卡、娜莉斯卡以及身后的亲卫们,向会客厅外走去。
巴托洛连忙跟了上来,脸上依旧堆着虚伪的笑容,试图缓和这尴尬的气氛:“李易铭大人,殿下也是为了米拉格连诺操劳过度,才会……呵呵,请大人海涵。我这就为诸位安排住处和……呃……庆功宴。”
李易铭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出了会客厅。
尤莉卡在经过巴托洛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笑道:“巴托洛大人,你这身华丽的袍子,倒是很适合在公爵殿下的灵柩前跳舞呢。”
巴托洛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当李易铭等人离开后,会客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列奥纳多公爵颓然地瘫坐在御座上,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无力。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已经彻底激怒了这些刚刚拯救了王国的英雄。而那些所谓的“赏赐”,在他们眼中,恐怕更像是一种侮辱。
“殿……殿下……”巴托洛小心翼翼地挪到御座前,声音有些颤抖,“李易铭他们……他们会不会……”
“会不会怎么样?”公爵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凶狠,但很快又被恐惧所取代,“他们敢!朕才是公爵!米拉格连诺是朕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些话。
他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下去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巴托洛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告退。
空旷的会客厅内,只剩下公爵一个人。他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仿佛能看到李易铭那双锐利而平静的眼睛。
他知道,米拉格连诺的天,恐怕要变了。
而这一切,都源于他自己的无能、虚伪和……愚蠢的“赏赐”。
与此同时,李易铭、尤莉卡和娜莉斯卡在一名战战兢兢的宫廷侍从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位于宫殿偏僻角落的庭院。这里的房间虽然也算宽敞,但陈设简陋,显然不是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
“大人,这里就是公爵殿下为你们安排的住处。”侍从躬着身,不敢抬头看他们。
李易铭打量了一下四周,点了点头:“有劳了。”
侍从如释重负,慌忙告退。
“哼,公爵的‘赏赐’,还真是别出心裁啊。”尤莉卡环顾着这间几乎称得上简陋的客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看来,我们这些‘米拉格连诺守护者’和‘英雌’,在他眼中,连住在主殿的资格都没有。”
“他这是在自取灭亡。”娜莉斯卡的声音冰冷,“一个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要如此怠慢和羞辱的公爵,如何能指望他去体恤那些在战争中受尽苦难的民众?”
李易铭没有说话,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些疏于打理、显得有些荒芜的花草。
他知道,列奥纳多公爵的这种行为,不仅仅是愚蠢,更是一种绝望的表现。他害怕他们,害怕他们手中的军队,害怕他们身上那股浴血奋战后凝聚起来的威望。所以,他才会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来试图打压他们,宣示他那早已摇摇欲坠的权威。
“卡斯帕,”李易铭头也不回地说道。
“属下在!”卡斯帕上前一步。
“派人去城中打探一下情况,特别是民众的反应,以及……那些曾经支持过我们,或者对公爵不满的贵族和将领的动向。”李易铭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另外,通知各部队指挥官,约束好手下的士兵,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更不许与公爵的卫队发生冲突。但也要做好……一切准备。”
“是!大人!”卡斯帕领命而去。
“李易铭,你打算怎么做?”尤莉卡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忧,也带着一丝……兴奋。她能感觉到,一场新的风暴,即将在米拉格连诺酝酿。
“我们是军人,不是政客。”李易铭缓缓说道,“我无意推翻谁,也无意夺取什么。但如果有人试图将米拉格连诺再次拖入深渊,或者威胁到那些信任我们、追随我们的人的安危,那么……”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尤莉卡和娜莉斯卡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易铭从不畏惧战斗。”娜莉斯卡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
李易铭点了点头。他知道,列奥纳多公爵今日的所作所为,以及那些可笑的“赏赐”,已经将他自己推到了悬崖边缘。而米拉格连诺的民众,在经历了斯卡文鼠人的蹂躏和公爵的无能之后,他们心中的怒火,恐怕也早已积压到了极限。
只需要一颗火星,就足以引爆整个火药桶。
而公爵殿下的“赏赐”,或许就是那颗致命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