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王汉彰如遭雷击,眼前猛地一黑,尖锐的耳鸣瞬间吞噬了所有声音,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高森带来的这个消息,就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在他脑中轰然炸响!
学生冲击日本兵营?!携带燃烧瓶?!日军架起了机枪?!浪速街戒严?!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游行,这是去送死!更是可能引爆整个华北火药桶的导火索!
一旦发生大规模流血事件,日本军队就有了最完美的借口进行武装干涉,甚至全面开战!天津,乃至整个华北,将瞬间陷入万劫不复的战火!自己苦心孤诣维持的局面,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将在这冲天烈焰中化为灰烬!
所有的愧疚、所有的慌乱、所有的儿女情长、所有的愤怒争执,在“学生冲击兵营”、“日军架起机枪”、“浪速街戒严”、“大规模流血冲突”这几个如同地狱召唤般的词语面前,瞬间被炸得粉碎!一股冰冷到骨髓的寒意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情绪,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他攥着赵若媚手腕的那只铁钳般的手,在高森话音落下的瞬间,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一松!
赵若媚猝不及防,手腕上巨大的钳制力突然消失,她正全力向后挣扎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啊”地一声惊呼,踉跄着向后连退了两步,才勉强扶住身后的沙发靠背站稳。手腕上那圈深红的指痕和剧烈的疼痛仍在,但她完全顾不上这些了。她惊愕地抬起头,看向王汉彰。
只见王汉彰的脸色,已经从铁青瞬间转为一种死人般的惨白!那双刚才还充满了慌乱和怒火的眼眸,此刻只剩下震惊到极点的空洞和一片深不见底、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冰冷寒意!
刚才高森俯在王汉彰耳边那番急促低语,赵若媚只隐约捕捉到几个支离破碎却无比刺耳的词:“学生”、“海光寺”、“司令部”、“冲突”、“戒严”……
但结合王汉彰这如同被死神攫住般的剧变反应,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惊雷般在她脑中炸开——出大事了!天塌地陷般的大事!远比他们之间那点撕心裂肺的争吵和背叛,严重百倍、千倍!
王汉彰的身体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像,僵直了连半秒都不到。随即,他以一种极其缓慢、却蕴含着山岳般沉重压力的姿态,一寸寸地转向赵若媚。
他微微低着头,眼帘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渊此刻聚焦,死死地钉在赵若媚的脸上,带着能穿透灵魂的审视和威压!
他的嘴唇开合,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直抵赵若媚的耳膜:“赵若媚,有一队学生,正在前往海光寺的天津驻屯军司令部进行示威!而且,据说他们的手里还有燃烧弹等武器!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赵若媚在听到王汉彰的质问之后,她的瞳孔如同被强光刺中,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这件事,她自然是知道的…………
今天上午的抗日大游行,那支高举旗帜、高呼口号、浩浩荡荡向老龙头火车站进发、宣称要北上请愿的队伍,根本就是范老师精心布置的障眼法!
真正的杀招,是这支隐秘的、抱着必死决心的尖刀——目标直插日租界核心,日本天津驻屯军司令部所在地:海光寺兵营!
飞蛾扑火!这是所有知情者心照不宣的判断。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日军,血肉之躯如何抗衡?
但范老师的话如同燎原之火,点燃了青年们最悲壮的热血:“同学们!为了逼蒋抗日,停止内战!为了唤醒四万万麻木的同胞!我们需要有人站出来,用青春的热血,浇灌自由之花!用无畏的牺牲,敲响救亡的警钟!”
这充满殉道精神的号召,让无数热血青年泪流满面,争相报名。范老师最终挑选了一百五十余名最坚定、最机敏的学生骨干,计划在大部队吸引走大部分军警注意力后,化整为零,伪装成码头苦力,分批潜入日租界,在指定地点汇合,然后高举旗帜,携带石块、木棍、煤油瓶等简易的武器,向海光寺的日本兵营发起决死冲击!
然而现在…浪速街戒严!日军机枪上墙!行动暴露了!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有内鬼?还是行动路线被侦知?
赵若媚的额头上,瞬间沁出密密麻麻的、冰冷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如果不是范老师将更重要的任务——潜伏到王汉彰身边的任务交给自己,此刻,她必然也在那支慷慨赴死的队伍之中!
在这支队伍里,有自己朝夕相处的同窗,有无话不谈的挚友!他们年轻的脸庞、激昂的誓言还在眼前耳边…而现在,他们正懵然不知地走向一个精心布置的、由机枪和刺刀组成的死亡陷阱!
想到下一秒,可能听到的密集枪声,想到同学们如同麦秆般倒在血泊中的景象,赵若媚猛地打了一个剧烈的寒颤,牙齿都控制不住地磕碰了一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王汉彰那冰锥般的目光死死钉在她脸上,无声地施加着泰山压顶般的压力。窗外的警笛声似乎越来越清晰,每一声都像催命的符咒。同学们的安危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心。
一边是组织的纪律,一边是朝夕相处的同窗鲜活的生命…赵若媚的嘴唇被自己无意识地咬出了深深的血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剧烈的挣扎在她眼中翻腾。
“知…知道!” 终于,在巨大的心理煎熬和对血光之灾的恐惧下,她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冲口而出。
“我…我听他们布置…有…有一支队伍,会…会化装成码头扛包的苦力…把…把游行要用的旗帜…还…还有…那些…那些东西…偷偷运进日租界!” 每一个字都像在撕裂她的喉咙。
“操他妈的!” 王汉彰发出一声低吼,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红木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震得上面的烟灰缸跳了起来!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赵若媚,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谁带队?!!”
赵若媚被他这狂暴的反应吓得浑身一抖,最后一丝犹豫也被彻底碾碎。“是…是范老师!是范老师亲自带队!”
她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带着哭腔,“范老师说…他…他会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和…和同学们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她瘫软地靠在沙发背上,将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背叛的负罪感和对同学命运的担忧让她几乎窒息。最关键的是,眼前的王汉彰,脸色阴沉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这让她不敢再有任何隐瞒。
“范老师?呵呵,好!好得很!” 王汉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鸷的笑容。他猛地转向一旁的高森,语速飞快的说道:备车!立刻!浪速街!要快!!” 这声嘶哑的咆哮声,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和破釜沉舟的决绝,瞬间撕裂了洋行二楼死寂压抑的空气,远远震荡开去。
“好!” 高森一个激灵,转身就要冲出去。
“等等!” 王汉彰厉声喝住他,语速更快的说:“让所有的弟兄们都动起来,把所有看上去像是学生的人都拦在日租界的外面。还有,让日租界里面的兄弟们,拖延住学生们的游行队伍!让他们不要靠近海光寺兵营的附近!如果他们不听劝的话…………”
王汉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狠厉,继续说:“那就让弟兄们下狠手!把他们打残了,也好过让日本鬼子突突了!快去!”
高森没有说话,只是郑重的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的往楼下走去!
看着高森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王汉彰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锁定了脸色惨白的赵若媚。
“你!” 他一步跨到她面前,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跟我走!现在!快!” 那声音斩钉截铁,里面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昨夜风流的暧昧或方才争执的愤怒,只剩下被巨大灾难阴影笼罩的极致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没有解释,也不容她拒绝,说完猛地转身,沉重的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咚”如同战鼓般急促而有力的闷响,带着席卷一切的气势,迅速消失在昏暗走廊的尽头,只留下一个充满压迫感的背影。
赵若媚被王汉彰的冷酷惊得呆立当场,手腕上的剧痛和心中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恐惧、茫然和一丝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但王汉彰那不容置疑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命令,和窗外越来越刺耳的警笛声,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她。
她踉跄了一下,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口,又仿佛看到了海光寺兵营冰冷的机枪口和同学们年轻的面庞…她一咬牙,忍着脚踝和手腕的疼痛,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