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伪吗?
他们会这样认为吗?
凯恩仔细思考了一下,或许是吧。
在最初的混乱与压制过后,这些被临时征用的拟象人形女仆重新开启了完整的情绪模拟系统。
然后这些机械女仆在言行举止乃至最细微的表情上,都与白牧辰的任何一具血肉之躯没有任何区别。
这种转变反而让周围的氛围变得更加诡异。
前一刻还是有些冷漠的机器,下一刻就变成了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女。
凯恩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协助着一名女仆白牧辰为自己的战友处理伤口。
当最后一个固定夹扣好,另一位白牧辰很自然地递给他一杯能量饮料用于补充体力。
“终于搞定了,你也喝点东西休息一下吧。”她的语气和神态都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凯恩接过杯子,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却没有喝。
看着眼前这张精致得不像话的脸庞,用自嘲般的语气低声说道:“真是难以置信……你们模仿得可真像,几乎让我忘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听到这句话,女仆白牧辰原本平静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流露出一丝明显是属于少女的无奈和没好气。
她双手叉腰,像是抱怨一个不讲理的同学。
“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模仿?我本来就是人啊,倒是按照你们的标准,我一上来就被开除人籍了,然后才有了后面这一堆事情,难道不是吗?”
“是吗?”凯恩的音量陡然拔高,积压了许久的悲愤与痛苦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他想起了那些在等离子中无声消逝的战友,想起了舰队覆灭时通讯频道里最后的惨叫,想起了对方在宣战时那副理所当然的姿态。
在凯恩看来,白牧辰这副人的模样,本身就是一种对他和所有牺牲者最大的轻蔑。
明明是个格式塔生命,完全就是异形,却偏偏顶着人的模样。
“人?哪个人类可以像你们一样,有成千上万个一模一样的身体?哪个人类可以心意相通,变成一个怪物般的集体?”
凯恩放下杯子,站起身,直视着白牧辰。
“我的战友,他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的死亡是永恒的!而你呢?你损失了什么?几具可以随时替换的躯壳?你根本无法理解我们所承受的痛苦,你没有资格自称为人!”
唉,跟这些人说不清——白牧辰内心中是这样想的。
对于凯恩的指控,白牧辰不打算用沉默回应。
怼回去!必须怼回去!
“我当然理解,因为在成为我们之前,我也曾是我,一个和你们一样的、孤独的个体。”
“心智联网又不是什么神明或怪物的能力,它只是一种技术,一种你们也可以掌握,但你们的文明却因为意识形态而主动选择放弃的技术,所以别用你那套停滞在过去的标准来定义我。”
“我是你们的未来,你们是我的过去,我只是走在了一条你们因为偏执而不敢踏上的演化道路上而已,你们拒绝成为我这样的存在,不代表我就不再是人类。”
“未来?”凯恩完全不认同白牧辰的说法:“一个所有人都失去自我,变成同一个声音的未来?那是对人类精神最大的亵渎!我们选择了个体的荣耀与痛苦,我们拒绝成为你那样的蜂群!”
“看,这才是问题的核心。”白牧辰摊了摊手,语气中带着一丝“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无奈。
“首先,心智联网未必会抹杀个性的存在,这只是一个技术路线问题,但我们现在不聊技术。”白牧辰看得出来,对方并不了解此类未来的图景:“在我看来,我们之间根本不是人与非人的战争,而是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类未来道路之间的战争。”
“基于你们的意识形态,我看到了无可避免的战争,所以我只能选择应战,主动向你们宣战,其实我很想与你们和平共处,只是我看不到任何这样的可能性存在。”
“道路不同,冲突便无可避免,所以,别再扮演受害者了,你们今天的一切,是你们自己选择的结果,是你们为了扞卫自身理念而必须付出的代价,你们选择了战争,就得承担战争失败的后果。”
这完全谈不上辩论,只是双方在自顾自的输出自己观点而已。
“所以,你现在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胜利者的施舍吗?”凯恩的声音里充满了讽刺。
白牧辰叹了口气,像是对一个无法沟通的孩子感到疲惫。
“我救你们,和你们是谁,你们做了什么,你们值不值得被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非必要,不滥杀。”
“所以,我不是在为你们做些什么,我只是在为我自己做事,我的行为只是为了让我自己心安,至于你怎么想……说实话,这真的不关我的事。”
就在这时,一艘巨大的、风格简约的运输舰无声地滑行至残骸区旁,其庞大的阴影笼罩了这片临时医疗区。
白牧辰看了一眼窗外,然后转向所有幸存者,语气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平静。
“好了,关于意识形态的闲聊时间结束了,这片区域现在是我的战利品,为了方便作业,请各位登上那艘接驳舰,它会带你们去临时的安置点。”
运输舰巨大的舱门缓缓开启,内部透出柔和的灯光。
白牧辰向众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凯恩还是放不下,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迈开脚步,第一个飘向了那艘运输舰。
从熟悉的、破碎的甲板,踏上那艘属于敌人的、整洁的接驳跳板,这短短几米的距离,仿佛跨越了一个文明的荣辱。
凯恩在踏入舱门的最后一刻,思绪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最后瞥了一眼这片化为坟墓的残骸,以及那个静静站在远处,目送着他们的白牧辰。
他将这份屈辱与仇恨,连同逝去战友们的最后身影,一同刻进自己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