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立刻去库房,按照礼部核准、族谱记载的镇国公府嫡长女出嫁靖王府的嫁妆礼单,一抬一抬、一件不少地给我抬出来!少一匹布,缺一件首饰,漏一张地契,!”王氏的声音嘶哑而扭曲,“去……去库房!开我的私库!按……按大小姐当年的嫁妆单子!一件……一件不少地给我抬出来!快……!”最后那个“快”字,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屈辱和剜心般的剧痛。
苏映雪完全傻了,看着母亲近乎癫狂的样子,又看看站在中央、散发着无形压力的苏清芷,第一次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
接下来的场面,混乱而高效。王氏的心腹婆子连滚带爬地跑去传令。库房沉重的门锁被打开。一件件被王氏精心收藏、原本打算留给苏映雪的嫁妆——描金的梳妆匣、沉甸甸的赤金头面、成匹的流光溢彩的云锦苏缎、温润的玉器、精致的瓷器……被仆妇们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替换掉那两箱散发着霉烂气息的破烂。整个过程,王氏都死死咬着下唇,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些被抬走的“原本属于她女儿”的珍宝,仿佛被活生生剜去了心头肉。
苏清芷冷眼旁观,如同局外人一般。她甚至都没有去看那些被抬出的、价值不菲的物件。她的目光,始终平静无波,仿佛眼前这鸡飞狗跳、割肉剜心般的场景,与她毫无关系。衣袖深处,那枚银针紧贴肌肤的冰凉触感,是她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
当最后一件嫁妆被抬上靖王府随行的的车驾上,管事微微颔首示意。
王氏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被苏映雪和贴身丫鬟死死的搀扶着才没有倒下。她抬起头,看向被重新盖上盖头、即将被送上那顶不再空荡的花轿的苏清芷。
那目光,怨毒得几乎凝成实质,带着地狱般的诅咒。
她嘴唇微动,用只有身边几人能听到的、带着滔天恨意的声音,一字字从齿缝里挤出:
“小贱人……你且得意……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扭曲嘶哑,如同恶鬼的低语:
“靖王府……那是个吃人的魔窟……那个残废的王爷……我等着给你收尸!”
她死死地盯着那抹刺目的红盖头,仿佛要透过布料看到苏清芷惨死的模样。
王氏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被婆子们惊慌地扶了下去,留下一个充满恨意的背影。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掠过庭院。那顶缀着廉价流苏的花轿,在几个靖王府面无表情的粗壮轿夫的抬举下,晃晃悠悠地离开了镇国公府那扇象征“体面”的大门。
苏清芷站在原地,对王氏最后的诅咒置若罔闻。她缓缓转身,目光扫过那排象征着身份、财富,也象征着未来莫测命运的嫁妆,最后望向靖王府的方向。
风吹起她嫁衣的衣袂,清冷而决绝。她知道,踏出镇国公府的大门,才是真正踏入虎狼之穴的第一步。靖王府,比这继母的把戏,要凶险百倍。但此刻,她赢了眼前的这一仗。
“启程。”她淡淡的吩咐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苏清芷端坐在狭窄的轿厢内,红绸隔绝了外界的光线。额角的伤口在颠簸中传来阵阵闷痛。
她缓缓抬起手,隔着厚重的衣袖,指尖再次精准地触碰到那枚紧贴着小臂的银针。冰冷、坚硬、锐利。
给她收尸?
她嘴角无声地勾起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
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镇国公府的闹剧,激起的涟漪迅速在京城中发酵。关于镇国公府嫡女撞柱逼嫁、继母克扣嫁妆反被当众撕破脸皮的细节,在茶楼酒肆、深宅后院间添油加醋地疯传开来。
那顶象征着靖王冲喜的小轿,在午后惨淡的日光下,被几个面无表情的王府杂役抬着,悄无声息地拐出了镇国公府所在的街巷。
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喜庆的唢呐,甚至连一串象征性的鞭炮声都吝啬响起。没有前呼后拥的送嫁队伍,更没有象征正妻身份的正门迎娶。那顶喜轿只孤零零地缀着两根同样褪色的红布条,在风中无力地飘荡着,便是这场“婚礼”唯一的点缀。
轿子穿行在京城宽阔的朱雀大街上。沿途的百姓们纷纷驻足侧目,眼神里交织着复杂的目光。
“瞧见没?那就是送去给靖王冲喜的镇国公府嫡女!”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浓重的鄙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啧啧,连个响器都没有,直接从镇国公府的后巷抬出来的,晦气冲天哦!”
“什么嫡女?如今就是个烫手山芋!”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嗤笑一声,眼神扫过那顶喜轿,“镇国公府那点破事谁不知道?继母当家,亲爹无德,好好的国公府嫡女,硬是被作践成这样。送去给那个活阎王冲喜,这跟送进虎口有啥区别?”
“唉,可怜呐……”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摇头叹息,浑浊的目光追随着轿子,“苏国公……当年何等的英雄人物,可惜去得早,留下这点骨血……竟落得如此下场。”
“谁说不是呢?瞧瞧这排场,比纳个妾还不如!听说靖王府那位……哎,晦气,真是晦气!”
“可怜呐,苏家大小姐那模样,京城里也是数得着的,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火坑?”
“嘘……小声点!王府再落魄也是龙子龙孙!不过……这冲喜的媳妇儿,怕是进去就出不来了……”
“嘘!你们不要命了!”立刻有人紧张地打断,“敢议论那位?”
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化作一片压抑的嗡嗡私语,无数道目光如同无形的针一样,射向那顶在长街上孤独移动着的喜轿。怜悯、鄙夷、好奇、恐惧……种种情绪混杂在空气中。
在众人的眼中,那顶喜轿仿佛载着的不是新嫁娘,而是一具即将被送入活死人墓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