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晏靠在苏清芷颈窝处的头,微微地动了一下。面具后的眼眸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所有的疲惫、茫然、脆弱……仿佛都在那微凉指尖拭汗的温柔和这句“踏遍山河、我推您去”的承诺前,悄然冰释。
踏遍山河?推他去?
这近乎荒谬的宣言,从她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质疑的力量。仿佛在她的眼中,轮椅并非牢笼,而只是另一种行走于天地间的工具。他困于其中的绝望深渊,在她清澈的目光里,竟被轻描淡写地填平,铺就成一条通往无限可能的道路。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沉重的身体更加放松地倚靠着苏清芷,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汗水交织,气息相融,空气中弥漫着新木、汗水和一种名为希望的微光。
当夜,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暖阁内,苏清芷正对着烛光研究下一步的针灸穴位图。白日里萧承晏那沉重的喘息声,和那声低沉的“若此生站不起”,还有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我推您去”……一幕幕在脑中回放,让她心绪难平。
忽然,窗户被极其轻微地叩响。
夜影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窗外,他肩头的伤似乎已无大碍,只是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古怪,混合着敬佩、无奈和一丝……心疼?
“王妃。”夜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复杂。
“王爷他……”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还是带着告状的语气,汇报道:
“王爷他并未安寝,他……独自去了复健室。”
“属下暗中查看,王爷、王爷他……没点灯,就借着窗外的一点月光,独自撑着那木杠,一遍,又一遍……”
夜影的声音带着震撼:“独自练到了子时!”
苏清芷执笔的手骤然停顿,墨点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迹。她猛地抬起头,望向复健室的方向,眼中先是震惊,随即涌上一丝心疼、了然,和无奈的暖意。
苏清芷瞬间明白了,黑暗中,那个骄傲又固执的男人,不愿任何人看到他狼狈挣扎的模样。
这个倔强的男人啊,药室的剧痛压不垮他,复健的艰难吓不退他。白日里倚靠在她肩头流露的脆弱,不过是被疲惫暂时攻陷的瞬间。当夜色降临,他依旧是那个孤身对抗命运、永不言弃的靖王萧承晏。
月光下的复健室内,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轮椅上的男人,正用他颤抖的手臂和剧痛的双腿,与那冰冷的平行杠较劲。每一次艰难的移动,每一滴砸落在地的汗珠,都是他无声的、向命运宣战的誓言。
而他的这份执着,正通过夜影的禀报,悄然落入苏清芷的心湖,激起更深的涟漪。
“知道了。”她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无奈,“不必惊扰,备好温水和缓解肌肉酸痛的药油,放在复健室门口即可。”
夜影应声退去,融入黑暗。
苏清芷重新坐回窗边,却没有再拿起医书。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穿过了小院,落在那间没有灯火、只有喘息声和木杠摩擦声的复健室里。
她抬手,轻轻地抚上颈侧白日里被他汗水滴落的地方。那一点微凉的湿意早已消失,皮肤上却仿佛还残留着一种滚烫的烙印。
日子就在这每天的康复训练中缓缓度过。
几个月后的皇家围场,号角长鸣。一年一度的捕猎大典拉开帷幕,帝王亲临,宗室勋贵、文武重臣齐聚。
萧承晏坐在他那架轮椅上,被安置在看台视野最佳的位置上。他依旧一身墨色暗纹锦袍,玄铁面具遮面。相较于数月前,他的面色已褪去了病态的苍白,多了几分血色,眉宇间的郁气也散了不少。
每一日与木杠的较劲,每一次汗水浸透衣衫的剧痛,都让那踏遍山河的渺茫希望,多萌生出一点绿意。
苏清芷站在他的身旁,她今日换了一身便于骑射的杏黄色窄袖劲装,长发高束,露出光洁的额头,少了几分往日的清冷,多了几分飒爽利落。她的目光并未过多流连于场中追逐猎物的喧嚣,更多的是落在萧承晏的身上,她明白这种场合对他而言是何等的煎熬。
皇帝萧御珩高坐在御台上,目光扫过全场,在萧承晏身上停留片刻,带着深意。七皇子萧景瑞一身华贵的猎装,策马在场边,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目光却时不时地扫向看台上的萧承晏和苏清芷,尤其在苏清芷的身上流连着,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阴鸷。
“皇叔,”萧景瑞策马走近看台,声音洪亮,带着虚伪的亲热,“今日这围场天气正好,猎物肥美。可惜皇叔腿脚不便,无法下场一展雄风。不如让本王替皇叔猎只白狐,给王妃做条围脖如何?”他话语中的轻蔑和挑衅毫不掩饰,目光更是赤裸裸地落在苏清芷的身上。
他刻意加重了腿脚不便四个字,引得周围随从发出几声压抑的嗤笑。
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萧承晏眼皮都未抬,面具后传来冰冷的声音:“不劳瑞王费心了。”
苏清芷眉头微蹙,对萧景瑞的聒噪厌烦至极,但是碍于场合,只能垂眸不语。
随着围猎进入高潮,号角再次吹响,一群受惊的鹿群从密林中奔出,慌不择路地冲向看台前方的开阔地。勋贵子弟们策马扬鞭,兴奋地追逐着,场面瞬间变得有些混乱。
一支混在诸多射向鹿群的箭矢中、通体漆黑、毫无标识的箭,带着凌厉的箭气,目标并非任何猎物,而是直射向看台上的苏清芷!
“王妃小心……!”夜影怒吼一声!但他距离稍远,被混乱的人群和鹿群阻挡,救援显然已来不及!
苏清芷大惊失色!身体的本能让她想躲,但那箭来的太快!她根本避无可避!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清芷!”一声带着惊怒的低吼声在她身侧响起!
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她身旁那架看似笨重的轮椅,竟猛的向她的方向侧翻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