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厢内,空气沉闷而浑浊,颠簸持续不断,每一次晃动都牵扯着苏清芷额角结痂的伤口,传来阵阵闷痛。苏清芷端坐在狭窄的硬木板上,背脊挺得笔直,盖头早已被她扯下,随意丢在脚边。午后的阳光透过轿帘的缝隙渗入,勾勒出她苍白而沉静的侧脸轮廓。
外界的议论声隔着轿帘传来,她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静。
轿帘的缝隙随着轿夫走动的节奏微微开合。苏清芷的目光透过那狭窄的缝隙,看向外面。
靖王府的轮廓在视线中逐渐清晰、放大。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门内两侧肃立的守卫。他们穿着王府的侍卫服,细看之下,与京城常见的禁军或府兵截然不同!更为厚重,关节处有独特的加固铆钉,带着一种粗犷的、久经沙场的磨损痕迹。他们身形挺拔,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
最让苏清芷瞳孔微缩的是……他们腰间佩戴着的,并非京城护卫队常见的直刀或佩剑,而是刀身略带弧度的弯刀!外表看似普通,却掩不住其独特的样式。刀鞘乌黑,样式古朴凶悍,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属于北疆苦寒之地的铁血肃杀之气!
苏清芷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她的心猛地一跳。靖王萧承晏,传闻中因重伤瘫痪、被剥夺兵权、圈禁在京中的“废人”,他的府邸守卫,为何装备着边军制式的武器?仅仅是旧部感念?还是……
她的目光再向内移,王府内部的景象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庭院深深,楼阁亭台依稀可见昔日的宏伟轮廓,但处处透着一股凋零的衰败感。朱漆廊柱大片的剥落,露出里面灰暗的木色;精致的雕花窗棂蒙着厚厚的灰尘;偌大的庭院里,草木疏于打理,枯枝败叶堆积,只有几条被勉强清扫出来的小路蜿蜒其中。整个王府像一头蛰伏在阴影里的巨兽,沉默、破败,却又隐隐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压抑的凶悍气息。
这“废”王府,绝对不简单!平静的潭水下,必然潜藏着噬人的暗流。
“‘废’王府?”苏清芷放下帘子,心中冷笑,“只怕是卧虎藏龙,水深得很。”继母王氏的刁难不过是宅院里的阴风,这里,才真正是刀光剑影的战场。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喜轿没有在象征正室身份的正门停留,而是被抬着,沿着高高的围墙,拐进了一条更为狭窄僻静的巷子。
轿子终于在一处相对开阔、却同样显得冷清的庭院停下。这里显然就是行“礼”的地方。没有宾客盈门,没有喜堂红烛,只有几个穿着体面些的管事嬷嬷和寥寥无几的下人垂手肃立,气氛凝重得如同葬礼。
“到了,下来吧。”一个婆子声音平静,带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漠然。
苏清芷深吸一口气,弯腰掀开轿帘。扶着嬷嬷伸过来的手,稳稳地踏出轿厢,踩在了王府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大红喜服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的单薄刺眼。
院中放着一个不大的铜火盆,里面的炭火烧得并不旺,几点火星在风中明灭不定,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价值。按照规矩,新娘需跨过火盆,寓意烧去晦气,迎来新生活。
按照最简陋的礼仪流程,新妇需跨过这火盆,才算真正入了夫家门。
两个婆子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一左一右地站在火盆两侧,声音平静:“请新王妃过火盆,驱邪祟,迎福气。”
苏清芷的目光扫过火盆,没有丝毫新嫁娘的迟疑或羞怯,就在她的绣鞋鞋尖即将触碰到火盆的边缘,准备抬腿跨过的那一刹那……
“哐啷……!!!”
一声刺耳至极的金属摩擦与重物翻滚的巨响传来,沉重的铜火盆被一道裹挟着凌厉劲风的黑影狠狠地踹翻!燃烧的炭块、通红的火星如同被激怒的火蛇,带着灼热的气浪和呛人的烟灰,猛地朝着苏清芷的裙摆和绣鞋飞溅而去!
这变故来的太过突然!旁边的嬷嬷和下人们惊得倒吸一口冷气,连惊呼都卡在喉咙里!这哪里是驱邪,这分明是要毁容伤身啊!
若是寻常女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猛兽扑噬般的袭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滚烫的炭火落在自己的身上。
然而,站在火盆前的是她苏清芷!
是那个来自现代,曾经在手术台上连续奋战三十二小时、神经坚韧如钢丝的医学专家!是刚经历过生死穿越、冰冷的复仇者!
在那铜盆被踹飞、炭火炸开的电光火石之间,她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不需要思考,纯粹是本能的反应!
她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猛地向斜后方撤了半步!
动作简洁!精准!迅速!
“嗤啦……!”
几颗烧得通红的炭星,带着灼人的热意,几乎是擦着她翻飞的喜服裙摆边缘掠过,在布料上烫出几个细小的黑洞,冒起一缕微不可察的青烟。更多的炭块则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她脚前半尺开外的地砖上,溅起更多细碎的火星,留下一地狼藉的焦黑和灰烬。她整个人却稳稳地避开了炭火最集中的袭击范围。
院内一片死寂,只有炭块落地后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铜盆在远处墙角翻滚的声音。
两个如木偶般的婆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身体僵硬,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苏清芷缓缓地抬起头。
她的目光如同利剑,穿透尚未散尽的烟雾,直直地看向另一边的阴影里。
阴影中,一个轮廓缓缓显现。
一架宽大沉重的轮椅,静静地停在那里。轮椅上,端坐着一个男人。
他的身形隐在宽大的墨色锦袍中,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阴鸷寒气。他露在外面的半张脸,那是一种久不见天日、带着病态的、近乎玉石般的苍白。线条却出乎意料地清晰、冷峻。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线绷成一道凌厉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