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径直走向房间角落里的那张同样蒙尘的红木圆桌。桌上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壶酒和两只小巧的玉杯,这便是简陋至极的合卺酒。
苏清芷拿起酒壶,动作平稳地斟满两杯清澈的酒水。
她这才转过身,一手托着一杯酒,一步步走向轮椅上的萧承晏。她的步伐很稳,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没有一丝涟漪。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双寒潭般的眼睛。
她将其中一杯酒递向他,声音清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近乎礼貌的温和,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王爷说得是。”苏清芷微微颔首,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妾身若真是‘垃圾’,那王爷您,”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面具后那双骤然变得更加幽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便是那个收垃圾的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针,精准地刺了回去。不是愤怒的反击,而是将他的侮辱原封不动地、用一种更冷酷的逻辑反弹给他。你嫌我是垃圾?那你接收了,你又是什么?
不等萧承晏有任何反应,苏清芷将手中的酒杯又往前递了半分,语气带上了一种近乎诡异的“祝福”:
“同饮此杯合卺酒,妾身别无他求,唯愿王爷——身、体、安、康。”
“身体安康”四个字,她说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微妙讽刺。对一个传言中瘫痪濒死、要靠冲喜续命的“残王”说“身体安康”,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平静之下的挑衅彻底点燃了萧承晏压抑的暴戾!
“找死?”
一声压抑的低吼从面具后迸出!萧承晏那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抬起,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狠狠地挥向苏清芷递过来的酒杯!他要将这杯酒连同这不知死活的女人一起击碎!
劲风扑面!带着浓烈的杀意!
“啪……哗啦!”
酒杯应声碎裂!冰冷的酒水混合着碎片四溅开来,溅湿了苏清芷大红的嫁衣下摆,留下深色的、狼狈的印记。
然而,就在那墨色袖袍即将触碰到苏清芷,甚至已经带起了她鬓边几缕发丝的瞬间,苏清芷动了,她不退反进!动作迅速。
她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在萧承晏挥袖的力道尚未完全释放、手臂还未及时收回的刹那,她空着的另一只手如同闪电般探出!
不是攻击,而是精准无比地扣住了他挥袖那只手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带着一种莫名的力度,死死地按住他腕间一个特定的位置。
她那并非是习武之人的迅捷,而是一种将身体潜能压榨到极致、无数次在手术台上与死神赛跑而锤炼出的、近乎本能的精准预判与爆发!
同时,一点寒芒在她指间闪现,那是一根细如牛毛、却闪烁着致命幽光的银针!针尖稳稳地抵在萧承晏手腕内侧最脆弱、直通心脉的关窍之处!针尖传来的冰冷触感,瞬间穿透皮肤,直刺神经!
苏清芷的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贴到了轮椅的扶手上。她抬起头,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直直地刺入萧承晏那双因惊怒而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和肃杀,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毒入督脉,积毒已深。每逢子时,阴寒蚀骨,痛如万蚁噬髓、钢刀剔骨。此时王爷气血翻涌,脉象已乱,毒气蠢蠢欲动。”她盯着他面具边缘骤然紧绷的肌肉,语速平稳却字字惊心,“王爷,确定要在这洞房花烛夜,与妾身……见、血、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的静止了。
烛火依旧跳跃着,光影在两人僵持的身影上明灭不定。
萧承晏的身体骤然僵硬如铁!那只被银针抵住的手腕,肌肉瞬间绷紧,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根根暴起,显示出主人内心掀起的滔天巨浪!
他的眼中充满着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彻底看穿隐秘的暴怒……警惕和足以焚毁一切的杀机!
毒入督脉!子时痛如剔骨!
这几个字,如同最精准的诅咒,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无人知晓的痛苦根源!这绝不是道听途说的猜测!她是怎么知道的?!仅凭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一扣脉?
他第一次,真正地、正视眼前这个一身红妆、看似柔弱、眼神却如冰冷似铁的女人。不再是看一件碍眼的“垃圾”,而是看一个深不可测、甚至带着致命威胁的对手!
玄铁面具之下,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时间,在冰冷的针尖与滚烫的杀意之间,寸寸凝结。
苏清芷清晰地感受到了指下脉搏那瞬间的停滞与随后火山般的搏动。她半步未退,迎视着那道仿佛要将她灵魂洞穿的目光,额角的血痂在冰冷的空气中隐隐作痛,却像一簇燃烧的火焰,灼烧着她所有的冷静与决绝。
“你是谁?”声音从玄铁面具下挤出,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深不见底的戾气,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寒冰。
苏清芷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纹丝未动。
“苏清芷。”她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镇国公府塞给王爷的‘垃圾’。”
他不再言语。
银针的寒芒,在两人之间咫尺的距离内,闪烁着致命的幽光。洞房花烛夜,没有温情,只有无声的杀机与震撼的对峙。谁先动,谁先死?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消化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萧承晏最后那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审视目光,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良久,她缓缓起身,避开那些锋利的碎瓷片,将地上那顶象征着屈辱的红盖头拾起,随意地团了团,塞进宽大的袖袋深处。然后,她走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前。
门栓沉重且冰冷。她用力地拉开。
门外,依旧是那条幽深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回廊。惨淡的月光勉强从高墙上方透下一点微光,在地砖上投下扭曲的阴影。两个如同影子般无声出现的王府粗使婆子,垂着头,一左一右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