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天色昏沉,竹香苑的荒草终于被彻底的清除干净,露出底下坑洼不平的青砖。艾草辛烈的香气顽强地盘踞在破屋的每一个角落,与那方钉在窗上的鲜红锦缎一同,抵御着王府深处无孔不入的阴寒。苏清芷的日子如同绷紧的弓弦,一面提防着来自幽暗处的冷箭,一面在冰冷书房的试探与萧承晏那莫测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苏清芷与李嬷嬷在清理出来的小块菜地边翻土,试图种些容易成活的葱蒜。李嬷嬷佝偻着腰,动作迟缓,但自从那夜施针后,老寒腿的疼痛确实缓解了不少,脸上也多了些活气。
突然,一阵哭喊声夹杂着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竹香苑难得的片刻安宁!
“来人啊!救命啊!张婶不行了……!”
声音是从与竹香苑一墙之隔、专供粗使仆役居住的东跨院灶房方向传来的。
苏清芷动作一顿,李嬷嬷的脸色瞬间煞白:“是张婶!她……她晌午还好好的,只是说心口有些闷……”
苏清芷丢下手中简陋的竹耙,没有丝毫犹豫,拔腿便朝哭喊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李嬷嬷也慌忙跟上。
东跨院的灶台旁,一个穿着油污围裙、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蜷缩在地上,正是厨娘张婶。她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浸透了她的头发,粘在脸上。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地按在右下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还夹杂着模糊不清、充满痛苦的呓语。
“热……好热……疼……疼死我了……鬼……有鬼抓我的肠子……”她双目赤红,眼神涣散,瞳孔都有些放大,显然已陷入精神错乱的状态!
围观的几个粗使婆子和杂役个个面色惨白,手足无措地站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张婶是王府的老人了,平日里身体还算硬朗,这突如其来的急症,如同索命的无常。
“让开!”苏清芷的声音传来。她拨开人群,蹲到张婶身边。
手背迅速贴上张婶的额头,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
她的手指立刻下移,精准地按向张婶死死护住的右下腹。指尖触感传来的瞬间,苏清芷的心猛地一沉!
硬!硬得如同按在一块烧红的铁板上!皮肤紧绷灼热,肌肉强直痉挛,抵抗感异常剧烈!轻轻一按,张婶便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冷汗如瀑!
苏清芷的手指沿着腹部迅速移动。指尖离开时引发的剧痛让张婶几乎昏厥!腹部肌肉如同铁板一样!板状腹!这是腹膜炎的典型体征!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之前有什么症状?”苏清芷的声音很冷静,目光如炬,扫向旁边一个吓得发抖的小丫头。
“晌……晌午前,张婶就说肚子有点胀痛……没当回事……刚才……刚才在灶台边剁骨头,突然就……就捂着肚子倒下去了!喊疼……疼得直打滚……”小丫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府医呢?!”苏清芷厉声喝道。
“来……来了……”人群外传来一个略带气喘的声音。一个穿着青布长衫、提着药箱、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挤了进来,正是王府供奉的府医孙大夫。他一看地上张婶的模样,脸色也变了变。连忙蹲下,搭脉,翻看眼皮,又学着苏清芷的样子按了按张婶的腹部。
张婶又是一声惨叫。
孙大夫的手像被烫到般缩了回来,捻着胡须,连连摇头,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推卸:“脉象洪数滑疾,邪热炽盛,毒陷营血……腹硬如磐石,拒按,谵语高热……此乃‘肠痈’!且已……溃脓内陷!”
他站起身,对着围观的众人,也像是在对苏清芷宣告,声音带着一种“非人力可为”的沉重叹息:
“脓毒攻心,神仙难救!准备后事吧,莫要再折腾了……”
“轰……!”
如同宣判了张婶的死刑!灶房内瞬间被绝望的悲泣声和恐惧笼罩!几个与张婶交好的仆妇瘫软在地,嚎啕大哭。孙大夫摇摇头,提起药箱,竟是一副要离开的架势。在他的认知里,这已是必死之症,无药可医。
“站住!”
一个冰冷、清晰、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骤然响起!
苏清芷猛地站起身。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寒光,狠狠地钉在孙大夫愕然回头的脸上!
“谁说她没救了?!”她的声音斩钉截铁的,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满屋的悲泣!
她的目光扫过绝望的众人和冷漠的府医,最后落在痛苦抽搐、命悬一线的张婶身上,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如同军令:
“立刻把人抬到竹香苑!要快!”
“去烧开水!越多越好!把你们能找到的最烈的酒也拿来!”
“把灶房那盏最亮的油灯给我端过去!再多拿几盏来!”
“再去寻些干净的旧布,越多越好!”
“李嬷嬷!把我妆匣暗格里的银针包拿出来!还有,去院里把能采到的野菊花、蒲公英,全采来!要快!”
“去找府里养马的!要一撮最长的、干净的白色马尾鬃毛!立刻用烈酒浸泡!”
一连串不容置疑的命令如同冰雹砸下!仆役们被她的气势所慑,竟忘了犹豫,下意识地行动起来!
几个粗壮的仆妇手忙脚乱地抬起痛苦呻吟、意识模糊的张婶,步履踉跄却飞快地朝着竹香苑奔去。
竹香苑那间刚刚清理出些许人气的破败堂屋,瞬间变成了苏清芷临时的战场。一张坚硬的、用破旧门板临时搭成的“手术台”被安置在屋子中央,上面只铺了一层薄薄的旧褥单。
张婶被安置其上,身体因剧痛和高烧而不断抽搐着,她的声音愈发模糊不清。
苏清芷站在“手术台”旁,飞快地解开自己的外衫,只穿着素色的中衣,她将宽大的袖子用布条紧紧扎起,露出光洁的小臂。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李嬷嬷颤抖着将那个磨损泛黄的针包递到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