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专注,手指捏着一根点燃的、细长的艾条。她的目光并未完全停留在书页上,而是凝神感知着轮椅方向传来的、极其细微的气息变化。
萧承晏依旧在处理着似乎永无止境的军报。他的背脊挺直,墨色的锦袍包裹着宽阔却透着病态单薄的肩背。然而,随着子时的临近,苏清芷敏锐地捕捉到他握笔的手指开始微微地收紧,指节泛白。虽然他极力压抑着,但那深藏在骨髓深处的阴寒与剔骨之痛,如同苏醒的毒蛇,正沿着他的督脉悄然蔓延。
他试图继续凝神批阅,但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却迟迟无法落下。额角有冷汗渗出,沿着玄铁面具冰冷的边缘滑落,滴在深色的衣襟上,洇开一点深色的痕迹。万蚁噬髓般的剔骨之痛正随着子时的临近,蠢蠢欲动,无声的咆哮着。
苏清芷放下手中的艾条,无声地起身。她端着点燃的艾灸盒,脚步轻缓地走到萧承晏的轮椅后侧。没有言语,没有请示,仿佛这是早已约定俗成的程序。
她精准地将艾灸盒悬停在他后腰脊柱两侧的肾俞穴上。温热的艾烟和热气如同无形的暖流,透过他厚重的锦袍,丝丝缕缕地渗入到他冰寒刺骨的督脉区域。
萧承晏批阅军报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也没有阻止。只是那紧绷着的肩背肌肉,在艾灸热力的持续渗透下,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丝丝。紧握笔杆的手指,指节的青白也稍稍褪去了一点。那正从脊柱深处升腾起的阴寒剧痛,似乎被这温和而坚定的暖流暂时压制、驱散了些许。
他的喉结轻轻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微的、仿佛叹息般的吐息声。这细微的变化,被身后专注感知的苏清芷清晰地捕捉到。她稳稳地拿着艾灸盒,调整着距离,让热气恰到好处地持续输入。
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萧承晏偶尔翻动纸张的沙沙声。药香与墨香交融在一起,竟营造出一种奇异的和谐。
而后,她放下手中的艾灸盒,走到轮椅旁,在萧承晏身侧半蹲下来。动作自然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她伸出双手,掌心向下,停在萧承晏右手上方寸许的位置。掌心感受到他手背上因剧痛而肌肉痉挛的细微跳动。
她屏息凝神,指尖微动,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不知何时已夹在指间。她动作迅速地刺入萧承晏右手手背和前臂几个特定的穴位上!
针尖入体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如同电流般的酸麻胀痛感猛地涌起!萧承晏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震!
苏清芷的眼神专注得如同在雕琢一件易碎的玉器,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下的银针和感知之中。银针落下后,她并未停手,而是双手迅速移向书案旁燃烧的药艾条。
她拿起一根燃烧正旺的药艾,艾火红亮,散发出灼人的热气。她将艾条燃烧的一端,隔着大约一寸的距离,对准萧承晏那因剧痛而紧绷的右臂肌肉上方,缓缓地、匀速地回旋移动着!
灼热的艾火,如同无形的暖流,渗透进萧承晏紧绷僵硬的肌肉深处!所过之处,那尖锐的痛感,竟开始缓缓地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麻和暖意,沿着被银针疏通的经络,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七杀”剧毒引发的剔骨之痛,竟在这看似简单却精准无比的艾灸与针法的配合下,被强行压制、缓解了下去!
萧承晏重新专注于手中的军报。苏清芷也回到矮几旁坐下,重新拿起那本厚重的古籍。她翻得很慢,一页一页,逐字逐句地研读。纤细的指尖划过那些记载着各种奇毒异草、诡谲症状和古老解毒方法的文字,秀眉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沉浸在古老毒理的世界里。
书房里的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一个坐在轮椅上,挺拔如孤峰;一个伏于矮几前,沉静如幽兰。
苏清芷的目光在一页记载着各种解毒辅药的文章上流连。她的指尖划过“黄连”、“甘草”、“绿豆”等常见的解毒药材,又掠过一些生僻的名字。忽然,她的目光停在了一行略显潦草的古字上:
龙胆草:性大苦,大寒。泻肝胆实火,除下焦湿热。解热毒,可中和金石燥烈之毒所致之经脉灼痛、气血逆乱……
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打破了书房的静谧:
“王爷!”
她指向书页上那行关于“龙胆草”的记载,目光灼灼地看向轮椅上的人:
“您看此味‘龙胆草’!其性大苦大寒,泻肝胆实火,解热毒,更关键的是……”她刻意加重了语气,“可中和金石燥烈之毒所致之经脉灼痛、气血逆乱之效!”
她迎着萧承晏从军报上抬起的目光,清晰地点明:
“鹤顶红,正是至刚至烈的金石之毒!其燥热灼脉之性,正是引发督脉剧痛、气血逆冲的关键!若以此龙胆草之极苦极寒,可有效中和其灼脉之烈性,减轻痛楚,理顺逆乱的气血!此物……或可成为解‘七杀’中鹤顶红之毒的关键辅药!”
苏清芷的声音清亮而笃定,带着一种医者发现良方的纯粹喜悦和专注。她微微前倾身体,指尖点在书页那行关键的文字上,烛光映照着她清丽而认真的侧脸,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因兴奋而熠熠生辉。
萧承晏的目光,原本只是看向她所指的书页。然而,当他的视线顺着她莹白的指尖,无意间掠过她低垂的眼睫时……
烛火的光芒,正从她侧前方斜斜地投射下来。
那浓密纤长的睫毛,在她的眼睑下方,投下了一片小小的、如同蝶翼般的阴影。那阴影随着烛火的跳跃而轻轻颤动,带着一种脆弱而灵动的美感,恰好落在书页上“龙胆草”三个字旁边。
仿佛是书页上,悄然停驻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他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在这一刹那,仿佛被这书页上的“蝶影”和眼前女子专注而充满生气的侧脸,注入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