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遵旨!”高德海心领神会,这是皇上在试探,也是在试图弥补,或者说,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一个关怀备至、忧心臣弟的君主姿态。他不敢怠慢,连忙爬起身,匆匆退出去安排。
当高德海领着几位御医,捧着装有百年人参的锦盒赶到靖王府时,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只见靖王府门前车马簇簇,院内更是人头攒动。僧袍、道冠、异服混杂,诵经声、摇铃声、低语声交织一片,形形色色的能人异士几乎将前院与回廊塞满,空气中弥漫着香火、符纸与一种莫名的焦灼气息。这哪里是亲王府邸,简直像一场混乱的法会道场。
靖王府门房认得高德海,通传后,引着他们一路穿过熙攘的人群,前往主院。
越是靠近主院,气氛越是凝重肃杀。侍卫们按刀而立,眼神锐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高德海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抬脚正要迈过主院那道月亮门,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院门内侧,挡住了他的去路。
萧承晏穿着一身墨色常服,身形挺拔如松,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弥漫开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幽深的寒潭,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高德海心头一凛,连忙带着身后几位御医躬身行礼:“奴才参见靖王爷!王爷万福!奴才奉皇上之命,特带来太医院院判及几位太医,前来为靖王妃诊治。皇上听闻靖王妃之事,心急如焚,特命奴才传话,王爷若有任何需要,宫中定当竭尽全力。这是几株百年老参,为靖王妃……”
他一番精心准备的、充满关怀与体恤的说辞尚未讲完,便感受到一道冰冷刺骨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萧承晏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在他表演完毕后,才缓缓地、极冷地瞥了他一眼。
仅仅只是这一眼!
高德海便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仿佛瞬间被剥光了扔进冰窟之中,连血液都要冻结了!那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实质的、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来的杀意与漠然,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高德海剩下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顺着鬓角滑落。他拿着拂尘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汗,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将手中盛放人参的锦盒交给一旁引路的门房,然后朝着萧承晏的方向再次深深一躬,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带着几位同样噤若寒蝉的御医,转身,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主院范围,直到走出老远,才敢稍稍放缓脚步,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萧承晏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掠过那盒象征着皇家恩典的人参,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与深不见底的忧虑。
随着高德海一行人的狼狈离去,靖王府主院内,临时划出了一片空地,那些被请来的能人异士们聚集在此,或掐算、或观气、或焚香问卜,气氛凝重而诡异。
一位手持罗盘、身着八卦道袍的老道率先上前,他绕着苏清芷的床榻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罗盘指针疯狂转动。最终,他煞有介事地断言:“靖王爷,靖王妃此乃惊魂离窍!魂魄受那妖道邪镜所慑,漂泊于阴阳交界之处,需以引魂灯为引,辅以安魂咒,方可唤回!”
紧接着,一个披着袈裟、手持念珠的胖和尚挤了上来,他闭目感知片刻,摇头晃脑道:“阿弥陀佛!非也非也!贫僧观靖王妃气息,乃是中了极为恶毒的缚魂咒,魂魄被强行锁拿,寻常招魂之法无用,需以我佛门无上佛法,诵念《金刚经》百遍,方能以刚猛之力,震碎枷锁!”
旁边一个脸上涂满油彩、身上挂满铃铛的神婆不甘示弱,她手舞足蹈,铃铛乱响,尖声道:“你们都看不准!老婆子我通灵看见啦!靖王妃的魂儿是被恶鬼拘走啦!得跳大神,请老仙家出马,去阴曹地府把魂儿抢回来!”
一时间,院内众说纷纭,什么三魂七魄散逸、中了南疆蛊咒、冲撞了过往凶神……各种稀奇古怪的诊断结论层出不穷,每个人都言之凿凿,仿佛自己便是那唯一洞悉真相的世外高人。
然而,无论他们诊断为何种症状,最终得出的结论却惊人地一致:靖王妃魂魄离体,情况万分危急!若不能在十日之内将魂魄成功召回体内,届时三魂离散,七魄湮灭,便是大罗金仙降世,也回天乏术!
“十日……”萧承晏咀嚼着这个期限,脸色阴沉得可怕,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整个院子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他目光扫过院内这些形形色色的高人,声音低沉:“本王再说一次,无论何人,用何种方法,只要能救醒靖王妃,本王重重有赏!黄金万两,良田千顷,亦或是……你们所能想到的任何要求,只要本王能做到,皆可满足!本王亦保你一世荣华,永享富贵!”
重赏之下,院内的气氛更加热烈。
很快,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在靖王府的主院中上演:那老道设下香案,点燃七盏油灯布成北斗七星阵,桃木剑挥舞得呼呼生风,符纸烧了一沓又一沓,灰烬漫天飞舞。
那胖和尚盘坐于地,敲着木鱼,带领几个小沙弥,高声诵念经文,梵音阵阵,试图以佛法之力沟通幽冥。
那神婆则又唱又跳,时而仰天嘶吼,时而俯地叩拜,身上的铃铛响成一片,状若疯癫。
更有甚者,有人拿出铜钱剑四处劈砍空气,有人洒出不知道什么成分的圣水,有人点燃气味刺鼻的草药熏绕床榻……各种光怪陆离、闻所未闻的招魂仪式同时进行,整个院子乌烟瘴气,嘈杂不堪,如同市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