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王庭的集市远比崇胤京城的街市来得粗犷喧闹。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奶制品的醇厚以及牲口特有的腥膻气。
穿着各色皮袄、头戴毡帽的北狄人高声吆喝,交换着货物,构成一幅充满生命力的异域画卷。
塔娜走在其中,一身素净的衣裙与周围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走得很慢,目光好奇地掠过两旁摊位上的货物,色彩斑斓的毛毡、造型古朴的银饰、锋利雪亮的弯刀,以及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风干肉食和奶疙瘩。她偶尔会停下来,拿起一件小玩意儿仔细看看,比如一个镶嵌着绿松石的小巧银铃,或者一幅绣着雄鹰展翅图案的挂毯。
每当她表现出对某件东西的兴趣,跟在身后的侍女便会立刻上前,与摊主交谈,然后掏出赫连隼给的那个钱袋付账。塔娜从不还价,也几乎没有流露出特别的喜好,只是安静地看着,然后由侍女将买下的东西接过。
她始终没有与任何摊主或路人有多余的交谈,甚至连眼神接触都很少。无论她走到哪个摊位,或是在人群中穿行,那几名侍女都如同贴身的影子,寸步不离地围在她身边,形成一个无形的囚笼,隔绝了她与外界真正接触的任何可能。
逛了约莫半个时辰,塔娜脸上露出了些许疲态。她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街角一个支着简陋棚子、售卖奶茶和烤饼的小摊上。
“去那里坐坐吧。”她轻声对为首的侍女说。
侍女自然没有异议,一行人便走向那个小摊。摊主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北狄夫妇,见到塔娜这一行衣着光鲜、还有侍女跟随的贵人,显得有些拘谨。
侍女吩咐了几句,老妇人便赶紧用最干净的碗给塔娜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咸奶茶,又奉上几块刚烤好的、撒了芝麻的饼子。
塔娜在简陋的木桌旁坐下,小口地喝着奶茶。邻桌坐着两个穿着普通皮袄的北狄汉子,面前摆着酒壶和肉干,正喝得面色通红,高声谈笑着,他们的谈话声不可避免地传了过来。
其中一个打着酒嗝,嗓门洪亮:“嘿,你听说了没?南边那个崇胤,出大事了!”
另一个显然消息更灵通些,带着几分炫耀接话道:“当然听说了!不就是他们那个号称战神的靖王,叫什么萧承晏的,死了嘛!”
“对对对!就是他!啧啧,听说厉害得很呐,没想到就这么死了!”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消息灵通的汉子压低了声音,但在这嘈杂的市集背景下,依旧清晰可闻,“据可靠消息,是被咱们太子殿下,在慈安寺后山,亲手一刀给捅死的!干净利落!真他娘的解气!”
“真的?太子殿下威武啊!以后南边还有谁敢跟咱们太子叫板?”
塔娜端着奶茶碗,垂着眼睫,专注地吹着碗里升腾的热气,她甚至拿起一块烤饼,小口地吃了起来,动作自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她又坐了片刻,将碗里的奶茶喝完,塔娜便起身,示意侍女们该回去了。
一行人如来时一般,沉默地回到了太子府邸。
塔娜将自己买回来的那些小玩意儿随意放在房间的矮柜上,然后便对侍女说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她脱下外衫,躺到床上,背对着门口,似乎真的因为上午的出行而耗尽了精力,很快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
傍晚,赫连隼处理完事务回到府中,他第一时间召来了今日跟随塔娜外出的那名贴身侍女。
“她今日出去,可有任何异常?”赫连隼坐在虎皮椅上,目光锐利,开门见山地问道。
侍女恭敬地跪在地上,仔细回想着今日的每一个细节,然后肯定地摇头:“回太子殿下,没有。塔娜小姐今日只是随意逛了逛,买了些小物件,并未与任何陌生人有接触或交谈。后来她在街边一个小摊喝了碗奶茶,坐了会儿,期间邻桌有人谈论……谈论崇胤靖王之事,”侍女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下赫连隼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才继续道,“但塔娜小姐毫无反应,之后便直接回府了。回来后就说累了,一直在房中休息,直到现在,并无任何异常举动。”
赫连隼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
毫无反应?
他挥了挥手,语气听不出喜怒:“知道了,退下吧,继续看好她。”
“是。”侍女悄然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赫连隼一人,他望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眼神幽深难测。
翌日,天色湛蓝如洗,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赫连隼处理完晨间的紧急事务,心中莫名地浮现出塔娜那张苍白却精致的脸。
自从将她带回北狄,囚于这方庭院,他始终怀着审视与疑虑,可昨日她归来后那平静无波的模样,以及更早之前她空茫的眼神,都像一根羽毛,不时搔刮着他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
他对她,始于她是萧承晏女人的征服欲,后来在接触中,又不自觉地被她偶尔流露出的、与传闻中截然不同的性情所吸引。明知她可能是一株带着剧毒的曼陀罗,美丽却危险,或许此刻的温顺失忆皆是伪装,或许永远无法真正驯服,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想要撕开那层迷雾,看清真实的她,更想将她彻底摘取,牢牢禁锢在自己的掌心。
这种不受控的吸引力,让他烦躁,却又甘之如饴。这种复杂难言的情绪驱使着他,既然市集的试探无功而返,那便换一种方式。他决定带她去草原,去北狄最壮阔、最能彰显力量与自由的地方。或许在那样开阔的天地间,她能卸下心防,而他也更能看清她。
打定主意,赫连隼便径直来到了塔娜居住的小院。他挥退侍女,推门而入时,塔娜正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有限的天空发呆。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一层柔软的光晕,让她看起来脆弱得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