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数据坟场，像一头匍匐在城市边缘的钢铁巨兽。
锈蚀的服务器机架堆成连绵的山，缠绕的光缆在地面腐烂成褐色藤蔓，风穿过机架缝隙，卷起细碎的二进制代码灰，那是被彻底删除的信息残骸。
唯有外壁直径两米的排污管还 “活” 着，管身被内部涌动的黑色浆液撑得微微震颤，每隔三秒就有一团粘稠的 “文字尸体” 坠下，砸在地面积水中溅起细碎的字符浪花。
沈观把 β-04 的电子喉揣进里层口袋，指尖能摸到金属外壳上的细小划痕，那些划痕是上周潜入 YF 集团数据库时，被安保系统激光划下的。
电子喉突然在怀里抽搐，漏出半句 “此处省略一万字”，声音断断续续像被掐住喉咙的老式收音机，尾音还拖着电流滋滋声。
他下意识按住口袋，掌心传来电子喉内部零件碰撞的微弱震动，忽然想起 β-04 还是完整机器人时的模样：银灰色机身，总用机械臂把咖啡冲成精确的 60c，说 “真相从来不需要省略” 时，光学镜头亮得像星星。
白鸢的剪刀在后腰晃荡，钛合金刀身在黑暗中泛着冷蓝光，那是用矿难现场回收的钢筋熔铸而成，刀刃内侧刻着极小一行字：“为青衡 300 人”。
她蹲下身，工装裤膝盖处的破洞露出结痂的伤口，那是上次追查矿窟线索时被保安打的。
指尖蘸起一点黑色浆液，浆液在指缝间凝固成细小的 “冤” 字颗粒，她在地面画出坐标 “17”，线条边缘泛着磷火般的微光，每一笔都像在刻写墓志铭。
“刀锯地狱第 17 层，”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金属冷硬，“青衡矿窟塌方时的钻探深度是 1700 米，阎浮那帮人总喜欢用这种隐喻藏脏事。”
排污管又坠下一团文字尸体，是半篇被腰斩的新闻稿，标题 “青衡矿窟……” 后面的字被腐蚀得只剩墨痕，几只荧光绿的电子蛆虫爬在上面啃食残留的 “矿” 字，发出细碎的数据流杂音。
沈观突然听见电子喉里传来模糊的电流声，凑近耳朵竟听到半句 “小心光纤倒刺”，那是 β-04 之前录在里面的预警。
他抬头看向远处谎言交易所的方向，黑暗中隐约能看见那具巨嘴防火墙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怪兽正等着猎物靠近。
走到谎言交易所正门，那具防火墙终于彻底显露身形。
六米高的巨嘴矗立在大厅中央，铅合金铸造的嘴唇上布满氧化锈迹，像干涸的血痂，每道痂缝里都嵌着半根断裂的光纤。
牙龈处的倒刺状光纤足有手指粗，尖端闪烁着红色预警光，每根光纤里都流动着被篡改过的数据流。
沈观甚至看清，其中一根光纤里裹着 “矿窟无人员伤亡” 的假新闻，正随光纤搏动缓慢蠕动。
“口令？”
巨嘴突然开合，颌骨碰撞发出沉闷的金属声，一股带着焦糊味的热浪喷出来，吹得沈观的刘海向后倒，口袋里那半张新闻稿碎片被卷到空中，在热浪里蜷曲成黑色纸团。
白鸢的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剪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看见巨嘴喉咙深处隐约有红光闪烁，那是防火墙的核心检测系统，正扫描他们的身份数据。
就在这时，沈观怀里的电子喉突然自行弹动，清晰吐出一句：“我嚼碎真理，拉出新秩序。”
这句话是上周在 YF 集团废弃档案室找到的，既是这道防火墙的初始广告词，也是唯一能绕过检测的启动密令。
巨嘴的动作猛地顿住，铅合金嘴唇微微颤抖，倒刺光纤突然收回，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像是在检索记忆库。
三秒后，它打了个饱嗝，喷出一团细碎的删除指令代码，原本紧闭的咽喉通道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暗紫色的舌苔状光缆，踩上去会发出 “噗嗤” 的闷响，像踩在腐烂的内脏上。
“进去后别碰墙壁的光缆，” 白鸢边走边压低声音，指尖划过甬道壁上渗出的透明黏液，“这些黏液里掺着追踪程序，沾到皮肤会被防火墙锁定。”
沈观点点头，目光落在甬道深处闪烁的红光上，那是黑晶算法的位置。
电子喉又开始轻微震动，这次传来 β-04 的机械音：“御史之舌芯片不能碰水，数据槽在晶体底部左侧，插进去后要按住三秒，直到晶体表面出现裂纹。”
他握紧口袋里的孽镜碎片，碎片边缘锋利，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冰凉，镜面里隐约映出自己紧绷的脸。
甬道里回荡着诡异声响，像是无数人在低声絮语，仔细听才辨出是之前闯入者的惨叫声，防火墙将这些声音储存在光缆里专门恐吓后续入侵者。
白鸢突然驻足，剪刀 “唰” 地出鞘，斩断一根垂落的光纤，断裂处当即喷出白色数据流，落地凝成一行字：“阎浮警告：擅闯者死”。
她踢开那行字冷声道：“别管这些，还有十分钟，黑晶算法会进入自动清理模式。”
交易所最深处的穹顶下，黑色十二面晶体正悬浮在半空中，每一面都映出不同画面：青衡矿窟塌方时的混乱场景、YF 集团高管在会议室签字的画面、被删帖网友的愤怒面孔。
晶体表面流转着两行猩红公式，字体边缘泛着血光，公式里的数字每隔几秒就跳动一次：【善炁 = 权重 + 999x 充值金额】，当 “充值金额” 跳到 “” 时，“善炁” 值瞬间飙升至四位数；
【业炁 = 原罪 - 0.1x 热搜排名】，“热搜排名” 每上升一位，“业炁” 值就往下掉一截，此刻 “原罪” 后的数字 “300”（对应 300 名冤魂），正被 “热搜排名 1000+” 压得只剩个位数。
沈观深吸一口气，猛地从口袋里掏出孽镜碎片。
碎片是他从数据坟场的老服务器里挖出来的，据说能照出被篡改的真相，此刻镜面里正清晰映出黑晶算法内部的结构，密密麻麻的数据线路像一张巨大的网，而 “御史之舌” 的插槽就在网的最中心。
他踮起脚，将碎片快速贴在晶体表面，“滋啦” 一声，电流顺着碎片传到指尖，晶体表面瞬间开裂出蛛网状纹路，纹路里渗出红色的光，像血管里的血。
β-04 的机械臂突然抬起，颤抖着伸向颈部，那里是电子喉的接口。
它的光学镜头闪烁着红光，像是在抑制某种痛苦，机械指节拧开电子喉外壳时，银白色的冷却液顺着缝隙流下来，滴在地上变成细小的 “救” 字。
“老子死过一次，” 它的声音沙哑带着强烈电流杂音，“上次被阎浮的人拆了半个机身，这次不想再看着真相被静音。”
电子喉被彻底拔掉，金属管里滚出一截血淋淋的芯片，那是 “御史之舌”，芯片表面刻着记者 “林野” 的名字缩写，还贴着一张微型矿窟地图，地图上用红笔圈出塌方的准确位置，旁边写着 “300 人埋于 1700 米处”。
白鸢凑过来，用剪刀小心刮掉芯片表面的冷却液，露出里面的金属接口：“数据槽在左边第三道纹路下面，我帮你托着晶体，你插进去的时候要快，别让算法检测到异常。”
沈观点点头，手指捏住芯片，能感觉到芯片在微微发烫，那是林野生前最后录入的数据，还带着余温。
他对准数据槽猛地插进去，同时按住芯片底部的按钮，三秒后，晶体表面的蛛网状纹路突然变红，整个晶体开始剧烈震动，穹顶的灯光忽明忽暗像是要随时熄灭。
“成了？” 沈观问。β-04 的光学镜头亮了一下，刚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巨大声响，是防火墙的声音。
“食物中毒！”
防火墙的惨叫像金属被撕裂，回荡在整个交易所。
沈观回头，看见那具巨嘴正疯狂开合，铅合金嘴唇外翻，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光纤接口，每个接口都喷出一团半透明的语音包，像失控的气泡在空中飘来飘去。
第一个语音包落在白鸢脚边，“啪” 地炸开，里面传出粗犷的男声，带着土味 dJ 的混音：
“吓老子一跳！昨天发的矿窟照片怎么没了？老子亲眼看见救护车拉了十几具尸体！”
话音刚落，下一个语音包紧接着炸开，是女生的声音带着哭腔：
“键盘给你，你来写！我哥在青衡矿窟上班，现在联系不上，阎浮的人说他‘辞职了’，这不是骗人吗？”
语音包越来越多，像瀑布一样从巨嘴里涌出，有的裹着网友的截图，有的带着被删除的评论，还有的是记者林野生前的录音：
“我拿到了阎浮亲签的压案文件，青衡矿窟……” 录音说到一半突然中断，只剩电流滋滋声。
沈观伸手接住一个飘来的语音包，指尖触到冰凉的气泡壁，里面竟传来自己的声音 。
那是他上周发的帖子：“青衡矿窟塌方真相被掩盖，YF 集团涉嫌瞒报伤亡人数”，后面跟着一串被屏蔽的乱码。
他握紧拳头，语音包在掌心破裂，透明液体溅在手上竟带着一丝温热，像眼泪。
白鸢用剪刀切开一个挡路的语音包，里面是一段模糊的视频，能看到矿窟入口被警戒线围住，几个穿黑西装的人正把记者往外赶，视频角落有个熟悉的身影，是林野，他正把一个芯片塞进怀里，也就是后来的 “御史之舌”。
语音包开始在甬道里螺旋上升，撞击着墙壁和穹顶发出咚咚声响。
五层隔音玻璃被接连击穿，碎片里裹着被删除的帖子内容：一张矿窟内部的照片、一堆写着名字的工牌、还有一张 YF 集团高管的通话记录截图，上面写着 “把热搜压下去，花多少钱都行”。
警报灯原本是刺眼的红色，此刻正慢慢转绿，灯光变化中，甬道里的温度突然下降，沈观呼出的气都变成了白雾。
防火墙的嘴角开始溃烂，黑色的代码脓汁一滴一滴往下掉，落在地上腐蚀出小坑，每个小坑里都显示一行错误代码：“数据冲突：真相无法删除”。
β-04 突然嘶吼：“不好！黑晶算法启动自检，倒计时 30 秒，快撤！” 沈观猛地抬头看向穹顶屏幕，红色数字已经跳出：29、28、27…… 他一把攥住白鸢的手腕，朝着交易所角落的电梯口狂奔，β-04 的机械腿在身后紧追，“咔哒咔哒” 的声响里满是急促。
电梯门是黑色金属，上面刻满细小的谎言句子像爬满黑虫：“青衡矿窟无伤亡”“林野是‘意外身亡’”“所有帖子都是‘谣言’”。
白鸢按下开门键，电梯里的灯光亮起，按钮面板上没有数字，只有一排 “谎言分贝” 刻度从 0db 到 120db，每个刻度旁边都写着一行小字：“每升 10db，需说一句更假的谎，否则电梯拒绝运行”。
穹顶的倒计时还在跳：15、14、13…… 白鸢没有犹豫，伸手按下 90db 的按钮，指尖刚碰到金属键，按钮就亮起黄色的光。“我喜欢你。”
她的声音很平没有任何情绪，眼神里甚至没有一丝波动，这句话是假的，她这辈子唯一喜欢的人是在矿难中死去的弟弟，现在要为弟弟和 300 个冤魂讨回公道。
电梯猛地一沉，超载警报 “嘀嘀” 响起，沈观差点摔倒，下意识扶住电梯壁，掌心沾了一层细小的灰尘，灰尘里混着数据颗粒，能隐约看到 “17” 的字样。
他盯着白鸢的侧脸，她的下颌线绷得很紧，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我也喜欢…… 真相。”
沈观突然开口，声音坚定带着一丝颤抖，这句话是真的，却意外触发了电梯的机制。
120db 的按钮瞬间熄灭像被吸走所有的光，电梯门开始缓缓合拢，缝隙里闪过无数被删帖的残影：【青衡矿窟塌方现场视频】【300 冤魂的家庭住址】【YF-09 阎浮亲签的压案文件】【林野的尸检报告】……
“电梯要往数据坟场最深处坠，”
β-04 的电子喉又开始震动，“那里是阎浮储存罪证的地方，坐标 17 就在下面。” 沈观靠在电梯壁上，失重感越来越强烈，他能感觉到电梯在快速下降，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全是被删除的信息残骸，有的是新闻稿，有的是照片，还有的是冤魂的聊天记录。
白鸢把剪刀插回后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是青衡矿窟的地图，上面用红笔标着 “1700 米” 的位置：“等下到了底，我们要找到阎浮的罪证库，把‘御史之舌’里的数据导进去，让所有人都看到真相。”
电梯里的灯光突然闪烁，β-04 的光学镜头暗了暗：“我的能源快用完了，电子喉可能撑不到最后……” 它还没说完，电梯猛地一震，指示灯全部熄灭，只剩下电子喉上微弱的绿光。
黑暗中，电梯井壁闪过的残影越来越清晰，
【青衡矿窟塌方真相：300 名矿工被埋，YF 集团拒发救援信号】
【300 冤魂名单：第 1 个是李建国，52 岁，矿车司机；第 2 个是王芳，38 岁，食堂阿姨……】
【YF-09 阎浮亲签文件：“此事交由公关部处理，禁止向外界透露任何信息”】
【林野的采访录音：“我在矿窟深处发现了阎浮的秘密仓库，里面全是……”】
“砰！” 电梯重重触底，沈观和白鸢都被震得趴在地上，灰尘从头顶落下呛得人咳嗽。β-04 的机械腿支撑不住倒在地上，电子喉从颈部滚出来，在地面上滑了一段距离撞到电梯门停住。
就在这时，电子喉上的绿光骤然亮起，最后一行字符在黑暗中炸开，绿色字体如萤火虫般闪烁：“刀锯地狱，第 17 层，开庭。”
字符仅停留三秒便彻底熄灭，电子喉瞬间成了块冰冷金属。
沈观爬过去捡起电子喉，指尖能摸到上面还残留的微弱温度。
白鸢推开电梯门，外面是一片空旷的地下空间，远处有一点微弱的光，像是法庭的灯光。
地面上刻着巨大的 “17” 字样，周围散落着被封存的罪证箱，每个箱子上都贴着标签：“青衡矿窟事故报告”“YF 集团贿赂记录”“被删除的网友证据”……
“我们到了，” 白鸢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走向那点光，“刀锯地狱第 17 层，这里就是阎浮的罪证法庭，现在该让他们为 300 个冤魂还债了。”
沈观握紧手里的孽镜碎片和 “御史之舌” 芯片，碎片的镜面里，映出远处灯光下的景象，一张巨大的审判席，上面摆满了阎浮的罪证，而审判席的尽头，似乎有 300 个模糊的身影，正等着真相大白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