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应元抬手打断袁宗第,眼神没有半分质疑,语气格外肯定。
“陛下当年在江淮跟清军死战的时候,咱们不少兄弟都跟着见过。”
“那时候清军围了扬州城,陛下光着膀子在阵前督战,箭擦着他的胳膊过,他都没退一步。”
“士兵没饭吃,他自己也啃树皮,还把自家的银子拿出来买粮。”
“士兵冻得睡不着,他就跟士兵们挤在一个帐篷里,盖同一条被子。”
“这样的陛下,怎么会不知道前线的苦?”
他指着奏报末尾,语气沉了几分,指尖因用力而有些发白。
“上个月陛下刚让商部从江南、闽浙调了三十万石粮,优先给咱们北伐军留了二十万石。”
“江南的粮要走运河运过来,得经过清军的防区,陛下特意让施琅将军派了水师护送,怕粮被清军劫了,才慢了些。”
“火器也一样,泉州的军工厂天天加班造燧发枪。”
“陛下说咱们北伐军的火器不能比清军差,还特意让人把新造的枪先给咱们送过来。”
阎应元顿了顿,拿起那块血布条,举在三人面前。
布条上的“求援”二字格外醒目:“西南那边,张煌言总督手里有南京送来的燧发枪,还有从荷兰商人那买的红衣大炮,能稳住防线。”
“西北吴三桂虽然蹦跶,可他手下的兵大多是汉人,不少人是被逼着当兵的,根本不想跟咱们打,只要咱们这边打胜了,他们说不定还会倒戈。”
“东南海盗,太上皇(郑芝龙)的水师已经拦了三拨了,还抓了不少海盗,商队现在能走了。”
“陛下心里清楚,知道北伐是最急的。”
“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队伍练强,把麦种备好,把待修的燧发枪催出来,等粮和枪一到,立刻出发。”
袁宗第听着,脸上的顾虑渐渐散去。
他拍了拍胸脯,声音也响亮了不少:“将军说得对!是我急糊涂了,忘了陛下也是从江淮战场拼出来的,最知道咱们前线的苦。”
“只要粮和枪一到,我立刻带着弟兄们去打徐州,保证把清军的粮道掐断。”
“要是掐不断,我提头来见您!”
“好!”
阎应元点头,目光扫过三人,眼神里满是信任。
“你们先去整队:王永强,你去盯着军械营修燧发枪,告诉他们,多修一支枪,前线就少一个士兵送死。”
“郝摇旗,你去各营看看士兵的口粮够不够,要是有士兵没吃饱,先从我的粮袋里拿。”
“袁宗第,你去帐篷区跟百姓说一声,就说咱们很快会北伐,让他们再等等,到时候会带他们回北方。”
“另外,让各营把刀枪磨亮,每队挑十个老兵教新兵装卸燧发枪。”
“新兵大多没用过火器,得让他们练熟了,不然到了前线,枪都开不了。”
他最后叮嘱。
“等枪和粮一到,咱们可没时间再等。”
郝摇旗三人齐声应下,声音格外响亮。
转身时,脚步里没了之前的焦躁,多了几分踏实。
王永强走的时候还特意回头:“将军您放心,军械营要是修不完,我就跟他们一起修,不睡觉也得赶出来!”
阎应元拿起奏报,指尖抚过“求援”二字,指腹能感觉到血布条粗糙的纹理。
他心里清楚:郑森陛下不是不着急,是要在多线压力里找最稳妥的时机。
既要防着西南的孙可望、西北的吴三桂、东南的海盗,又要保证北伐军的粮草和火器,不能让任何一边出岔子。
练兵场上,整齐的喊杀声传来:“杀!杀!杀!”
南京养心殿里,郑森捏着阎应元送来的奏报。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腹反复摩挲着“逼女裹脚,断其筋骨”几个字,像是要把纸页戳破。
这些字承载着北方百姓的惨叫。
他来自现代,见过女性挣脱束缚后的鲜活,知道清廷这般“裹小脚”绝非寻常。
宋明时的缠足,本意就是为了护脚——那时候鞋袜粗糙,没有软布衬里,用布轻轻裹住脚掌,能减少行走时的磨损,劳动妇女照样能下地、能劳作,可绝不是这般要断人骨头的狠劲。
在他眼里,清廷把“缠足”变成了“裹小脚”,当成控制百姓的手段,比屠城更恶毒。
屠城是一时的血,这般酷刑却是世代的痛。
“清廷真是禽兽不如!”
郑森猛地将奏报拍在案上,瓷杯里的茶水溅出,湿了奏报边缘的“求援”二字。
“宋明时的缠足,全是护脚的本意,从来没把人往死里逼。”
“可他们倒好,为了让百姓‘听话’,直接把护脚的缠足改成了砸骨头的‘裹小脚’酷刑!”
“他们眼里哪有百姓?只有攥在手里的权力!”
“陛下,臣刚从户部回来,还查到更龌龊的事。”
陈永华推门进来,手里的报表攥得发皱。
语气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恶心:“北方不少士绅,不仅不拦着,还帮清军挨家挨户查‘裹小脚’。”
“他们说‘女人走不动,百姓就不会逃,地方才安稳’,还敢说这是‘守纲常’!”
“纲常是让他们帮着外人害同胞的?”
“守纲常?”
郑森冷笑,笑声里满是寒意。
“他们守的是自己的田产!是自己的功名!”
“只要清军能让他们保住这些,别说帮着逼‘裹小脚’,就算让他们剃发留辫、认贼作父,他们也愿意!”
“这些人,早忘了自己是汉人,忘了扬州城里八十万具尸体,忘了济南城里流的血!”
殿内一片沉默。
内阁首辅冯厚敦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朝珠。
他见过明末的乱,崇祯末年,他在江南当知县,亲眼见士绅们为了保家产,把粮食藏起来,看着百姓饿死。
现在这些人故技重施,他不意外,却格外悲凉。
次辅张家玉眉头紧锁,手里的奏折捏得变形。
他想反驳,却知道冯厚敦接下来要说的是实话。
“陛下,”
冯厚敦终于开口,声音轻却清晰。
“士绅这阶层,从来都是‘利’字当头。”
“明末战乱,他们的田被抢、家被烧,怕了;现在清廷虽狠,却能让他们安安稳稳收租子、当老爷。”
“对他们来说,‘安稳’比‘民族’重,比‘百姓’重。”
“这不是他们坏,是他们的根性,是封建几百年养出来的毛病,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