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皇城的御书房里。
陈永华捧着密报快步进来。
密报纸张被指尖攥得发潮,显然是刚收到就赶来。
他脚步放得极轻,声音压得几乎贴在地面。
“陛下,冯铨说的没错,清廷确实在跟孔家做交易。”
“他们从辽东调了五百柄腰刀,还从草原换了两百匹战马。”
“都用商船伪装着往山东运,已经过了淮河了。”
“山东那边,孔衍桢联络士绅时,总提‘清廷重儒学、必成大业’。”
“已有三十多家士绅递了效忠帖。”
他停了停,补充道。
“冯铨交的粮饷总册也核对过,跟锦衣卫查的一致,没掺假。”
“只是锦衣卫发现黄澍近期跟山东士绅有书信往来。”
“信里没说具体事,只提‘后路’‘时机’,语气隐晦得很。”
郑森坐在龙椅上,伸手接过密报。
捏着纸边的手指渐渐收紧。
纸边被掐出几道深痕。
他垂着眼,眼底猝然掠出抹冷光。
“继续盯,别打草惊蛇。”
“等他们把人、船聚齐,动手,一网打尽。”
左梦庚坐在府中书房里。
他觉得浑身发冷。
墙上挂着父亲左良玉的画像,画里父亲穿着铠甲,胸前染着旧年的战痕。
他盯着那抹锈色,心头的寒意像冻住的水,化不开。
这是他投奔夏军的第十年。
如今虽封了“镇国公”,手里却只有几千护卫兵。
兵权早被郑森一点点削干净。
对他们这些降将,郑森始终带着三分提防。
“左国公,礼部尚书黄澍大人来访,在客厅候着。”
管家的声音隔着门帘飘进来,轻得像羽毛。
左梦庚愣了愣。
黄澍是文官,这几年除了朝堂碰面,私下从无往来。
他怎么突然登门?
左梦庚起身整理了下衣袍,伸手抚平衣襟上的褶皱。
顿了顿,他缓步走出书房,往客厅去。
黄澍坐在客厅的木椅上。
手指绕着茶杯耳转了两圈,杯里的茶水早凉了,没碰一口。
见左梦庚进来,他立刻起身,语气里的急切藏不住。
“左国公,冒昧造访,还望海涵。”
左梦庚抬手示意管家退下。
客厅里只剩他们两人,他开门见山。
“黄大人今日来,不只为寒暄吧?有话直说。”
黄澍放下茶杯,身子往前倾了倾。
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在左梦庚耳边。
“左国公,我想请你帮个忙。”
“孔胤植大人被陛下软禁在南京好几年了,我计划送他回山东。”
“需要你派些人手护送。”
“孔大人是圣人之后,他回山东,能联合孔家子弟掣肘夏军的粮道。”
“届时陛下必重新倚重咱们这些旧臣。”
“你也能拿回左家的兵权,不用空守着国公爵位,处处受锦衣卫盯着。”
左梦庚的心头猛地一沉,端茶的手顿在半空。
这哪里是“帮忙”,分明是要叛。
他缓缓放下茶杯,声音平得像府里的青砖地,带着没商量的坚定。
“黄大人,这事风险太大。”
“陛下的锦衣卫遍布南京,巷口、码头都有暗哨,败露了,咱们谁都活不了。”
“我如今虽没实权,却有国公爵位、千亩良田,日子安稳。不想掺和这些掉脑袋的事,你还是走吧。”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疏离。
“免得被人看见你我私下见面,徒生麻烦。”
黄澍没料到会被直接拒绝,急得声音微微提高,又赶紧压下去。
“左国公!你就甘心一辈子被这么提防着?”
“你先父当年手握数十万大军,镇守武昌时何等风光!你现在只能困在府里,连兵权的边都摸不到!”
“就不想恢复左家的荣光?只要孔大人成事,咱们联合山东士绅,逼迫陛下放权,你就是大夏的功臣!”
左梦庚的脸色冷了下来,眼底多了几分寒意。
“先父荣光,是靠一场场硬仗挣来的,非投机取巧可得。”
“陛下虽没给我大权,却也没亏待我——封爵、赐田,让我安安稳稳过日子,够了。”
“你再不走,别怪我不顾昔日同僚情分,让人‘送’你出去。”
黄澍看着左梦庚坚决的样子,知道再劝没用,只能失望地起身,对着左梦庚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走出左府大门时,巷口的冷风裹着沙尘扑过来,他打了个寒噤。
心头的绝望像潮水似的往上涌。
没有左梦庚的人手,仅凭他和吴伟业、陈之遴三个文官,根本没法摆脱沿途的兵官盘查,更别说把孔胤植送出南京城。
他站在街边,盯着地面的砖缝一筹莫展时,吴伟业的家仆匆匆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封信。
家仆跑得满头大汗,双手把信递过去,指尖沾着汗渍。
“黄大人,我家老爷让我送信来,说有要紧事,您务必现在看。”
黄澍拆开信封,目光扫过信上的字,眼睛瞬间亮了。
吴伟业在信里说,锦衣卫近期似是放松了对孔胤植的监视,门口的守卫从四人减到两人,且都是新调来的,对周围地形不熟。
这或许是动手的好机会。
他立刻让人去请吴伟业和陈之遴,自己快步回府,把桌上的城防图铺开来。
没过半个时辰,吴伟业和陈之遴就到了。
两人进门时,不忘左右看了看,确认没被人跟着。
“我查清楚了,孔胤植住处今晚只有两名锦衣卫看守,都是从北方调来的,连南京的巷子都认不全。”吴伟业把声音压到嗓子眼,指尖点着桌上的城防图。
他在玄武湖边的位置画了个小圈,圈边的墨迹没干。
“咱们今晚趁夜色,带他从后门溜走,沿玄武湖绕到江边码头,那里有我安排好的船,能直接送他去山东。”
陈之遴还是有些顾虑,指尖在城防图的码头位置反复摩挲,指腹蹭得纸面发毛。
“万一这是锦衣卫的圈套?故意减人引咱们上钩。”
“不如再等等,看看后续动静,稳妥些。”
“不能等了!”黄澍打断他,语气急切,掌心在城防图上拍了拍。
“再过几天就是祭孔大典,届时全城戒备只会更严,城门要盘查三遍,没机会了。”
“就今晚,冒险一试!”
吴伟业和陈之遴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再犹豫,真没后路了。
两人同时点了头,吴伟业伸手,把城防图上墨迹未干的小圈,又描粗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