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谦益接过账本翻看,每页都有周家账房的签字和士绅画押,铁证如山。
他身后两名幕僚立刻争执起来:“周镳此举简直荒唐!私售军粮已是大罪,还拿粮换保密,置东林声誉于何地?”
“不然能怎么办?马士英正盯着我们,真把账本递出去,咱们都得被牵连!”
争执声此起彼伏,郑森冷眼旁观。
东林的短视与内耗,果然名不虚传,这样的派系,根本不值得信任。
“就算米是真的,这账本副本也做不得数。”
钱谦益抬手打断争执,话锋一转,指了指案上的通商账本。
“红毛夷的通商原件不在,谁能证明你没篡改交易记录?”
“再者,你家商船让出三成贸易份额,看似让利,实则是想借东林之势,垄断江南海商通道吧?”
李修立刻接话:“钱先生明察!海商逐利,郑森这是想借开海禁,把江南商税都攥在手里,与马士英挪用盐税何异?”
郑森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李修,转向钱谦益:“先生这话,怕是忘了江南士绅的眼睛。”
“郑家商船每月从吕宋运胡椒三万斤、从澳门贩洋纱五千匹,这些货都要经江南十二座码头分销,士绅们各有股份,何来垄断之说?”
“让出三成份额,是让东林士绅入局,每笔交易税银由史阁部监管。史阁部清名在外,由他坐镇,可堵天下悠悠之口,也免得马大人借‘私吞军饷’做文章。”
“至于账本原件,泉州总号距南京千里,三日内难送抵,但学生带来了两样东西。”
陈永华立刻补充,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公子,昨夜快马去泉州途中,不仅取回了红毛夷使臣的回执,还截获了马士英给阮大铖的密信!”
他递上回执和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
“回执上写着红毛夷赔偿炮械之事,与副本一一对应。这密信里,马士英让阮大铖勾结红毛夷,截断泉州商船航道,还许诺事成后给红毛夷厦门通商权!”
钱谦益瞳孔骤缩,急忙拆开密信,上面的字迹与马士英平日手札别无二致,末尾还有“马”字私印。
满堂幕僚再次炸开锅,有人主张立刻弹劾马士英,有人却犹豫。
“马大人手握陛下宠信,还有江北四镇支持,贸然弹劾怕是自取其辱!”
“可他勾结外夷,这是灭族大罪,若不弹劾,日后他倒台,咱们也会被牵连!”
又是一阵争执,钱谦益眉头紧锁,迟迟拿不定主意。
郑森适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凝重:“学生早料到马大人会狗急跳墙,所以让商船都加装了十二门佛郎机炮,上月演练时,还击沉过一艘挑衅的红毛夷夹板船。”
“长江口此刻正有五十艘水师战船列阵待命,他想截船,没那么容易。”
“另外,学生已让人把无锡周家的交易账本、士绅名单,还有这封密信,都抄录了三份,分别送进给事中、御史台和史阁部。”
“三方互证,既防马大人篡改,也防有人中途反水,马大人想弹劾别人,先想想自己的罪名能不能洗清。”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目光扫过满堂东林幕僚,钱谦益的脸色微变。
他此刻才真正看清,眼前这少年根本不是需要东林庇护的海商子弟,而是早已布好局,既利用东林,又防备着东林的反噬。
堂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东林幕僚神色慌张地闯进来:“先生,阮大铖带五百亲兵围了史府,还放话说是奉了陛下口谕,要搜捕通敌奸细!”
“另外,马大人入宫后,已说服陛下,要下旨查抄郑家码头粮仓!”
李修脸色煞白,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
郑森却丝毫不慌,指尖叩了叩案板:“学生早有安排。”
“史府附近的河道里,我留了十艘水师快船,甘辉将军带三百亲兵驰援的同时,已让快船封锁河道,阮大铖的人进不了史府半步。”
“至于查抄粮仓,我已让码头的弟兄把三万斤硫磺、五千支火铳搬到了水师战船上,粮仓里只留粮米,江南士绅代表王士祯已带家丁驻守见证,马大人想栽赃‘私藏军械’,很难成功。”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满堂众人:“学生还知道,马大人手里有一份假的‘郑家通敌北虏’的书信,是模仿家父笔迹伪造的,准备在查抄时‘搜出’。”
这些伎俩,都是基于对马士英行事风格的揣摩,郑家早已备好应对之策。
钱谦益的长髯颤了颤,心中只剩震撼——这少年仿佛能看透人心,马士英的每一步棋,都被他提前预判、一一化解,对东林的防备也丝毫不漏。
“你想要什么?”钱谦益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
“开海禁。”郑森语气坚定,“我要朝廷正式下旨,郑家水师负责江南海疆防务,商船可自由往来吕宋、澳门,每季度上缴番银五十万两,三成归国库,三成归江南士绅,三成归郑家。”
“粮台由朝廷、士绅、郑家三方共同监管,无锡周家私售的粮款,需全数补缴国库,充作军饷。”
“另外,马士英勾结红毛夷、挪用盐税、伪造证据构陷忠良,这些罪名,需东林出面弹劾,扳倒他。”
“三日内,东林需提交联名弹劾疏,且需雷演祚、周镳等核心成员共同署名,少一人,合作便作废。”
他补充的条件,字字透着防备,不给东林中途反水的机会。
这话直白到近乎残酷,却让钱谦益无法反驳。
他看着郑森眼中的笃定,想起昨夜收到的消息——长江口确实有水师战船列阵,码头粮仓外也确实有士绅驻守,这少年的实力和布局,早已超出了东林的掌控,也根本没把东林的“合作”当恩赐。
“好。”钱谦益终于点头,玉扳指在案几上磕出脆响,“东林会联名弹劾马士英,也会推动开海禁。”
“但你需答应,开海禁后,郑家水师需每月北上一次,为江北防线运送粮饷和火器。”
郑森躬身应下:“学生遵命。”
走出书房,江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郑森抬眼望去,长江江面波光粼粼,五十艘水师战船如利剑般列阵,船舷上的佛郎机炮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陈永华立刻跟上,气息虽急,却带着兴奋:“公子,甘辉将军传来消息,已用水师快船绕后包抄,抓了阮大铖的派出去的人马,史府已解围!”
“另外,无锡周家派人送信,周镳先生愿补缴粮款,还愿把苏州城外的两座粮仓交给郑家监管,只求我们别把他私售军粮的名单公之于众!”
甘辉也策马赶来,甲胄上沾着水渍,脸上带着笑意:“公子,阮大铖的人被我们堵在河道里,插翅难飞,要不要趁势拿下他?”
郑森望着远处史府方向渐散的烟尘,摇了摇头:“不必。”
“派人给阮大铖送句话,就说马士英早已备好替罪羊,待他事成,便会将勾结红毛夷的罪名都推到他头上。”
“让他在宫里给马士英添点乱,我们也好坐收渔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