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奉天殿忙着论功封爵时,桂林的永历帝行宫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太监宫女们抱着金银细软四处跑,有的把贵重瓷器往怀里塞,生怕走慢了被丢下。
永历帝朱由榔坐在龙椅上,明黄色的锦缎袍子上溅满了茶水,却浑然不觉。
他手里的青花瓷杯抖得厉害,茶水顺着杯沿往下滴,落在腿上也没反应。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殿门,满是惊恐,连嘴唇都在微微发抖。
殿下文武百官吵得像菜市场,谁都没顾上君臣礼仪,唾沫星子飞得到处都是。
户部尚书是个矮胖的中年人,蓝色官袍被汗水浸得发暗,他挤到殿中,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快调拨粮草支援湖南!只要有粮,将士们就能守住湖南,夏军就打不过来!咱们还有翻盘的机会啊!”
“调拨粮草?”
兵部尚书立刻尖着嗓子反驳,他身材瘦削,声音像被掐住的公鸡,唾沫星子溅到前排官员的官袍上。
“桂林粮仓里只剩五千石米,够咱们自己吃半个月的!”
“依臣看,不如派使者去跟夏军议和,先稳住局面再说!总比坐着等死强!”
“议和?”
永历帝猛地把茶杯摔在地上,“哗啦”一声,瓷片四溅,有的溅到前排官员的官袍上,留下一道白印。
他霍然站起来,龙袍下摆扫过龙椅,声音里满是恐惧,却硬撑着摆天子架子:
“郑森是反贼!跟反贼议和,朕的脸面往哪放?朕是大明天子,怎么能跟反贼低头!”
他喘了口气,声音渐渐软下来,眼神里的愤怒被恐惧取代:
“朕看,咱们还是赶紧走,去南宁!陈邦傅在南宁有兵马,能护着朕!再晚,夏军就打进来了!”
“陛下不可!”
瞿式耜从百官中挤出来,他头发花白,胡须上沾着灰尘,“扑通”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额头都贴到了地面,声音急切得发颤:
“桂林城防坚固,城西七星岩能藏粮,城北漓江能通水路!
只要陛下坐镇桂林,下诏召集两广兵马,定能挡住夏军!
要是再逃,百姓们会觉得陛下连自己都保不住,谁还会跟着陛下抗清?
到时候民心尽失,江山就真的没了啊!”
永历帝看着瞿式耜,眼神里满是不耐烦——他早就听腻了“民心”“江山”这些话。
在他看来,江山是死的,命是活的,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最重要。
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瞿大人,你年纪大了,不懂变通!何腾蛟三万大军都挡不住六千夏军,桂林只有五千人,怎么挡?别劝了,朕今晚就走!”
瞿式耜还想再劝,却被永历帝身边的大太监王坤拉开。
王坤穿着紫色太监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凑到永历帝耳边低声说:
“陛下,丁魁楚大人求见,说有要事禀报,还带了不少宝贝,说不定能帮陛下解燃眉之急呢。”
永历帝皱了皱眉——丁魁楚是内阁首辅,还是两广总督,手里握着广东一万多私兵,还有不少商号,是南明少有的实权派。
他心里忽然冒起一丝希望:丁魁楚会不会有粮草?或者有办法打退夏军?
他犹豫了一下,对王坤说:“让他进来。”
丁魁楚走进殿时,身上的绯色官袍崭新得没有一丝褶皱,腰间的玉带镶着几颗圆润的珍珠,手里捧着个绣金线的锦盒,一看就价值不菲。
可他脸上没半点慌乱,甚至带着几分冷淡,仿佛殿里的混乱跟他无关。
他早就盘算好了退路,这桂林的乱局,他没必要掺和。
他象征性地跪了一下,膝盖刚碰到地面就抬起来,开门见山:
“陛下,夏军已到衡州,桂林恐难守。臣在广东有一万五千私兵,装备精良,愿护送陛下去广东暂避。广东物产丰饶,粮草充足,陛下到了那儿,还能重整旗鼓。”
永历帝眼睛一亮,刚想答应,却瞥见丁魁楚的眼神——他总往殿外瞟,像是在催促,没半点真心护驾的样子。
永历帝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想起前几日广西巡抚的密报:丁魁楚跟郑森的岳父董飏先早年做过海上贸易,最近还有书信往来。
他该不会是想把朕骗去广东,献给郑森邀功吧?
永历帝越想越怕,手指不自觉地攥紧龙袍衣角,指甲都快掐进布料里,声音带着试探:
“丁大人,广东……真的安全吗?夏军要是打去广东怎么办?”
丁魁楚脸上露出一丝不耐,却还是强装镇定:“陛下放心,广东有臣的私兵驻守,夏军打不过来。臣已备好车马粮草,只要陛下点头,明日就能出发。”
永历帝没再说话,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不能跟丁魁楚去广东,那是陷阱!还是去南宁找陈邦傅靠谱,毕竟陈邦傅是瞿式耜推荐的,总不会害朕。
没等永历帝回应,丁魁楚就以“筹备车马”为由躬身退了出去。
走出行宫,他立刻登上一辆楠木马车,车夫挥鞭的瞬间,他就把桂林的混乱抛在了脑后——永历帝这个扶不起的阿斗,不值得他浪费时间,他的未来在广东,在夏军那边。
马车内,丁魁楚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枚白玉印,上面刻着“海晏河清”四个字。
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质,他忽然想起十年前在厦门,董飏先拍着他的肩膀说:“魁楚,以后有难,凭这枚印来找我,我保你无事。”
当时他只当是句玩笑,没想到如今真要靠这枚印保命。
“老爷,真要降夏军?”
车夫忍不住问道,“咱们在广东的商号、商船那么多,郑森会不会没收?”
丁魁楚把锦盒收进怀里,靠在车壁上,语气平静却笃定:“不降又能怎样?跟着永历帝,早晚被清军或夏军活捉;吴三桂在四川,迟早要南下,广东也保不住。”
郑森现在势头正盛,董飏先是他的岳父,我投了夏军,至少能保住丁家的产业和性命,说不定还能封个爵位——比在南明当这个随时可能掉脑袋的首辅,强多了。
他想起董飏先送来的书信,上面写着“广东按察使之职仍为君留,私兵编入夏军,产业不动”——这样的条件,他没理由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