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父辈的烙印
军区总医院的特殊隔离病房里，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代号“7号”的小女孩蜷缩在病床角落，像只受惊的小兽，身上连接着各种生命体征监测仪的线缆。林小芳穿着无菌服，隔着观察窗，目光落在屏幕上复杂的基因图谱上，眉头紧锁。
“人为编辑痕迹非常明显，”她对着通讯器向老赵和陆远志汇报，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主要集中在几个与免疫系统和细胞再生相关的基因簇上。编辑技术相当前沿，不是普通实验室能做到的。更关键的是…” 她停顿了一下，调出另一份图谱对比，“我们在她的基因序列中，发现了一段与陆远志体内抗体高度同源的片段，像是…某种定向导入或诱导表达的产物。”
观察窗外，陆远志的拳头无声地捏紧。这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个无辜的孩子，是“方舟”组织利用他们这类“抗体携带者”的基因特性，制造出来的“产品”！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活生生的罪证。
“能查到来源吗？” 老赵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透着疲惫和压力。王磊的牺牲报告压在案头，来自高层的质询和一份措辞严厉、质疑行动合法性的内部评估报告让他焦头烂额。
“正在尝试回溯编辑特征库，需要时间。” 林小芳回答，“另外，她的记忆似乎受到过药物或心理手段的强烈抑制，对过去一片空白，只有‘7号’这个烙印。”
病房门轻轻打开，陆远志走了进来。他没有穿军装，只穿着简单的作训服，左臂的枪伤包扎处还透着血色。他慢慢靠近病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具有威胁性。
小女孩看到他，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但眼神中除了恐惧，似乎还有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依赖。陆远志蹲下来，视线与她齐平，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包装朴素的奶糖——那是他小时候生病时，父亲唯一会买的“奢侈品”。
“吃糖吗？” 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熟练的温和。
小女孩犹豫了很久，才怯生生地伸出小手，飞快地抓过糖，紧紧攥在手心，却没有吃。
陆远志没有强求。他起身，目光与观察窗后的林小芳交汇。无需言语，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与决心。
***
老赵的办公室烟雾缭绕。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他面前摆着两份文件：一份是王磊追记一等功的申请报告，字字血泪；另一份是措辞严厉的质询函，要求他详细说明“生命方舟号”行动的“必要性”和“合法性”，并隐晦地提及“避免引发不必要的国际争端”。
“鼹鼠…” 老赵盯着质询函上某个部门的印章，眼神锐利如刀。就在这时，他的私人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没有号码来源的短信跳了出来：
＞ “悬崖勒马。交出‘货物’（指7号女孩和所有证据），王磊不会是最后一个。你知道我的能量。——老朋友”
赤裸裸的威胁！而且直接点明了王磊的牺牲！老赵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个“鼹鼠”不仅位高权重，而且消息灵通得可怕！他深吸一口气，将这条短信加密保存，然后拨通了陆远志的电话：
“远志，情况有变。内鬼急了，直接威胁到我头上。你和孩子，还有林医生，都要加倍小心。基地安保我已经提升到最高级别。”
***
另一间安静的病房里，气氛却截然不同。窗外阳光正好。陆卫国靠坐在病床上，虽然依旧消瘦，但眼神比以往清明了许多。他面前放着一台老赵特意送来的加固型军用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林小芳提供的、“生命方舟号”上拍摄到的各种神秘符号的高清图片。
林小芳坐在床边，引导着：“陆伯伯，您再看看这些符号，有没有觉得眼熟？特别是它们的组合方式？您上次提到的‘七哨’、‘颠倒北斗’、‘钥匙’，对我们非常重要。”
陆卫国浑浊的独眼紧紧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平板边缘，仿佛在触摸记忆的脉络。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回溯记忆对他来说不啻于一场酷刑。
“…七…七连…”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红石谷…七个点…像勺子…但…反的…” 他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被拉回了那个充满死亡和辐射尘的噩梦之地。
陆远志静静地站在一旁，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父亲的手紧紧抓住床单，指节发白。
突然，陆卫国猛地睁开眼，独眼中爆发出惊人的锐利光芒，那属于老侦察连长的光芒！
“不是北斗！” 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是哨位！是红石谷核心污染区的七个前哨观测点位置图！‘颠倒北斗’…是地图拿倒了！第七个点…第七个点不是观测点…是…是入口！当年我们连…守着的入口！”
他激动地抬起颤抖的手，在平板的绘图界面上，凭着记忆，艰难地勾勒出七个点的位置，然后在第七个点上重重画了一个圈，并标注了一个箭头方向——向下！
“钥匙…钥匙是口令！” 陆卫国急促地喘息，“那天…那天换岗口令…是…是‘磐石’和‘青松’！交替使用！口令不对…第七哨位不会放行！”
如同惊雷炸响！林小芳和陆远志瞬间明白了！那个神秘符号是红石谷核心区的地图暗码！“颠倒北斗”意味着地图视角是俯视的，需要旋转180度才能对应实际地形！而第七个点标记的，很可能就是当年事故的真正源头，或者“方舟”后来利用的入口！“磐石\/青松”则是开启那扇门的“钥匙”！
“爸！您立大功了！” 陆远志激动地握住父亲枯瘦的手。
陆卫国疲惫地靠回枕头，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微弱的笑容，仿佛终于完成了某个至关重要的任务。他看着儿子，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小石头…小心…‘鼹鼠’…在暗处…”
就在这时，病房的灯光突然剧烈闪烁了几下！整栋楼都传来轻微的震动！
“怎么回事？” 林小芳警觉地站起来。
刺耳的防空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午后的宁静！随即，基地广播响起急促的警告：
“注意！注意！基地外围遭遇不明身份武装人员袭击！所有人员进入战斗位置！重复，这不是演习！”
敌袭！而且是在戒备森严的军区总医院和核心基地！目标不言而喻——被严密保护的“7号”女孩和陆卫国父子！
陆远志眼神瞬间冰寒！他一步冲到窗边，小心地撩开窗帘一角。只见基地外围数个方向同时爆发出火光和浓烟，激烈的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袭击者火力凶猛，战术老辣，显然不是普通武装分子！
“保护目标！” 陆远志低吼，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他迅速拔出手枪上膛，将行动不便的父亲背起，“林医生，带上孩子，跟我走！去地下紧急避难所！”
林小芳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冲向隔壁病房。小女孩“7号”已经被突如其来的警报和爆炸声吓得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林小芳一把抱起她，紧紧护在怀里：“别怕！跟紧我！”
走廊里已经乱成一团。医护人员在警卫的指引下紧张地疏散病人。陆远志背着父亲，一手持枪警戒，林小芳抱着孩子紧随其后。张浩带着几名全副武装的队员从楼梯口冲上来接应，他脸上还带着失去王磊的悲痛，但眼神却像淬火的钢。
“队长！东侧和南侧大门被炸开！对方有重火力！人数不明，但进攻很有章法！” 张浩语速飞快，同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是冲着我们来的！去b7通道！快！” 陆远志下令。b7通道连接着主楼和最深处的加固避难所。
他们快速穿过混乱的走廊。突然，前方拐角处传来激烈的交火声和警卫的惨叫声！两名穿着医院保洁服、却手持微型冲锋枪的袭击者冲了出来！显然，内鬼早已渗透！
“隐蔽！” 陆远志将父亲迅速推到墙后，同时举枪射击！
“砰砰砰！” 精准的点射！一名袭击者应声倒地！
张浩和队员的火力瞬间覆盖过去，将另一名袭击者压制在拐角。
子弹在走廊里横飞，墙壁上碎石飞溅。被林小芳紧紧抱在怀里的“7号”发出惊恐的尖叫。陆远志背上的陆卫国，身体紧绷，独眼死死盯着战场，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回忆自己曾经的战场。
“手雷！” 张浩大吼！
一枚圆滚滚的东西从拐角扔了过来！
陆远志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将背上的父亲推向林小芳和孩子所在的掩体后方，自己则迎着危险扑了过去，用尽全力一脚将那枚即将落地的进攻型手雷踢向旁边一个敞开着门的空病房！
“轰——！”
巨大的爆炸声在病房内响起！气浪和碎片将走廊的玻璃尽数震碎！陆远志被冲击波狠狠掀飞，撞在墙上，左臂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染红了绷带！耳朵里嗡嗡作响。
“队长！” 张浩目眦欲裂，疯狂地向拐角倾泻火力，压制住试图冲出的敌人。
林小芳不顾危险冲过来检查陆远志的情况，怀里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我没事！” 陆远志咬着牙撑起来，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看到了被林小芳护在身下、安然无恙的父亲和孩子。他挣扎着站起，鲜血顺着手指滴落：“走！快走！”
张浩利用火力掩护，迅速解决了拐角的敌人。小队保护着伤员和孩子，继续向b7通道冲刺。沿途又遭遇了两股小规模渗透进来的敌人，都被他们以精准的火力和默契的配合迅速清除。张浩在战斗中格外勇猛，仿佛要将失去战友的悲愤全部倾泻在敌人身上，他手中的突击步枪精准地点射，每一次开火都带着为袍泽复仇的决绝。
终于抵达厚重的防爆避难所大门。警卫核实身份后迅速开门。就在他们即将进入相对安全的避难所时，异变再生！
一名伪装成重伤员躺在担架上的袭击者突然暴起！他甩开伪装，手中赫然是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他的枪口，并非指向陆远志或张浩，而是直指被林小芳抱着的“7号”女孩！他的眼神冰冷而疯狂，显然是死士！
“不——！” 林小芳下意识转身，用身体护住孩子！
陆远志和张浩的枪口瞬间转向，但对方距离太近，动作太快！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瘦弱的身影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直被陆远志半扶半背着的陆卫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脱儿子的手臂，像一头护崽的老狼，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那名袭击者！
“噗！”
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发出沉闷的响声。
陆卫国的身体剧烈一震！一朵刺目的血花在他瘦弱的胸膛上炸开！他扑过去的动作并未停止，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撞在袭击者身上，两人一起翻滚在地！
“爸——！！！” 陆远志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瞬间冲破了枪声和警报！
张浩的子弹几乎同时射出，精准地洞穿了袭击者的头颅！
陆远志疯了一样扑到父亲身边。陆卫国倒在地上，胸口迅速被鲜血染红，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跪在身边、满脸泪水与绝望的儿子，那只独眼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愧疚和…释然？
他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起，似乎想触碰儿子的脸，嘴唇蠕动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对…不起…小石头…爸…这次…护住…你了…”
那只枯瘦的手，终究没能触碰到儿子的脸颊，便无力地垂落下去。独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缓缓熄灭。
“爸——！！！” 陆远志紧紧抱住父亲尚有余温却迅速冰冷的身体，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七年前，他没能等到父亲归来；七年后，他找回了父亲，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再次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子，倒在自己面前！这残酷的轮回，几乎将他撕碎！
林小芳捂着嘴，泪水汹涌而出。怀里的“7号”似乎被这巨大的悲伤震慑，忘记了哭泣，呆呆地看着。
张浩红着眼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举枪警戒着四周，像一尊愤怒的门神。基地内的枪声渐渐稀疏，袭击似乎被压制下去了，但此刻，胜利的代价，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厚重的避难所大门缓缓关闭，将外面的混乱与硝烟隔绝。门内，只剩下陆远志悲恸的哭声，在冰冷的钢铁空间里回荡。父亲的怀抱再次变得冰冷，而兵王陆远志的守护之路，被至亲的鲜血染得更加悲壮而决绝。血债，又添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