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最后一艘残船沉下去时,灯笼熄灭前那道微光在陈墨眼里停了三息。
他没动,手指却已掐进掌心。那不是火苗将尽的闪烁,是节奏——三短一长,再三短一长,间隔均等,像某种敲击声。
“调昨夜了望哨记录。”他转身进舱,声音没回头。
柳如烟已在桌前铺开纸卷,墨迹未干的巡防日志摊在灯下。她指尖划过一行字:“戌时三刻,火势渐弱,风向转北。”再往下,“子时初,督战船沉没,湖面归静。”
“这里。”陈墨点在末尾一行小注,“沉船灯灭前,有断续闪光,持续七次。”
柳如烟抬眼:“哨兵以为是余火反照。”
“不是。”陈墨摇头,“是信号。”
完颜玉推门进来,肩上落着夜露。他刚从后山收鹰回来,靴底带进几片湿羽。“雕群归巢时间全记了,三只都晚了半刻。”
“为什么?”
“东线那只绕了远路,飞到李府上空盘旋一圈才折返。”
陈墨抬眼:“它看见什么?”
“没抓东西,也没投信。但飞回来时翅尖抖得厉害,像听过响动。”
“响动?”柳如烟皱眉。
“不是风。”完颜玉说,“是音律。它受过训,听见特定频率会调整飞行节奏。”
陈墨起身走到沙盘边,拿起一支竹签,在李府位置点了一下。“三短一长,是不是你们驯鹰用的起降令?”
完颜玉一怔:“是。短促三音召集群,长音收翼落地。”
“那就是了。”陈墨声音沉下去,“敌方用摩尔斯电码传信,沉船上的灯笼是发报器。”
舱内静了一瞬。
柳如烟迅速翻出《风月录》夹页,抽出一张薄纸,上面画着三十六种暗号对照表。她对照着哨兵记录的闪光次数,笔尖在纸上划出符号:···— ···— —·· ···
“不全。”她皱眉,“只能拼出四组,后两组缺失。”
“查鸽子。”陈墨说。
“鸽子?”
“三皇子府最近三日有没有信鸽出入?飞行时间、方向、频次。”
柳如烟立刻命人调档。半个时辰后,一张表格摆在桌上。七只信鸽,五出两进,全部在夜间起飞,时间集中在子时前后,飞行路线呈扇形辐射,落点分散,但起飞间隔惊人一致——每两刻钟一只,误差不超过十息。
“不是送信。”陈墨看着数据,“是测试信号接收。”
“什么意思?”完颜玉问。
“他在校准。”陈墨拿起炭笔,在纸上画出时间轴,“每次发信后,放一只鸽子,观察是否有人反应。没动静,就再发一次。直到最后一次,沉船亮灯回应。”
“所以那七次闪光,是确认收到指令?”柳如烟明白了。
“对。而且指令内容,应该和行动有关。”
完颜玉突然开口:“昨天鹰群飞过李府后院,看见屋顶有人影摆臂,动作和我们发旗语一样。”
“他在练习。”陈墨冷笑,“用活人当发报机。”
柳如烟快速推演:“如果闪光是摩尔斯,那四组符号能译出八个字:‘腊月廿三,子时攻庄’。”
舱内空气一紧。
“腊月廿三。”完颜玉低声道,“年关前夜,守庄队轮休,护庄兵力只剩三成。”
“他选这天,就是赌我们松懈。”陈墨盯着沙盘,“可他知道我们刚打退火船,反而会加强戒备吗?”
“他知道。”柳如烟说,“所以他用残灯发信,赌我们看不懂。”
“那我们就让他以为,我们真没看懂。”
陈墨转身下令:“传慕容雪。”
一刻钟后,慕容雪踏进来,甲胄未卸,肩头还沾着湖灰。“东门干河床已清,西滩陷坑重埋。”
“不用埋了。”陈墨说,“把火油槽铺进去,覆土压实,只留引信暗道通向芦苇丛。”
“火攻?”
“对。但不能点明火,要等敌军进圈再引。”
“谁引?”
“完颜玉。”
完颜玉抬头。
“你训练鹰群叼笛引信,飞到预定高度听令。我一声令下,你吹特定音律,笛声触动机括,四面火墙同时起。”
“音律要精准?”完颜玉问。
“差半拍都不行。”陈墨说,“火油槽间距不等,引信燃速不同,必须用声波同步。”
完颜玉点头:“我能控。”
“还有。”陈墨看向慕容雪,“今晚起,巡哨减到两队,东门只留一岗,半夜换班时故意拖沓。”
“演松懈?”
“对。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
慕容雪皱眉:“可万一他们改道?”
“不会。”陈墨指着沙盘,“东门干河床是唯一能藏百人而不被鹰群发现的路线。芦苇高,水浅,火油槽正好卡住退路。”
“那要是他们不走?”
“会走。”陈墨说,“他们已经发了信,收了回应,箭在弦上。”
腊月廿三,子时。
东门干河床一片死寂。
风贴着地面走,吹动枯芦,沙沙作响。一道黑影贴着土坡爬行,身后陆续跟上数十人,动作整齐,落地无声。领头人抬起手,队伍停下。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片,借着星月光看了一眼,又收回去。
那是行动密令的副本,上面写着:**“子时一刻,入庄,直取粮仓,焚之。”**
他挥手,队伍继续前进。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突然,高台之上,一声鹰笛划破夜空。
尖锐,短促,三连音后接一长调。
四野火光骤起。
泥土炸开,火油槽引信被点燃,烈焰顺着暗道奔腾而出,瞬间连成环形火墙。敌军惊叫四散,却被火圈围住,进退不得。
高台上,完颜玉收回鹰笛,三只猎鹰振翅腾空,爪中引信已断。
“点炮。”陈墨说。
慕容雪挥旗,两门小炮在庄墙后轰然作响,炮弹落在火圈外十步,炸出两道深坑,堵死退路。
“收网。”陈墨说。
柳如烟站在箭楼,十指拨动琵琶弦。机关咔哒作响,数十支麻醉弹从墙孔射出,弹头撞空气即碎,雾气弥漫。火圈内人影踉跄,一个接一个倒下。
不到一盏茶工夫,十七名斥候全数被擒,五花大绑扔在指挥舱前。
陈墨蹲下,翻开其中一人衣领,露出后颈一道刺青——三朵梅花,中间一朵带裂痕。
“三皇子私兵。”柳如烟说,“‘梅影卫’,专司暗杀。”
“嘴紧。”慕容雪踢了踢最近一人,“塞了药,问不出。”
“不用问。”陈墨站起身,“他们来了,就说明指令是真的。腊月廿三,子时攻庄——他没骗人。”
“那下一步?”完颜玉问。
“等。”陈墨说,“他派十七人来探路,说明主力还在等信号。现在信号断了,他们会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我们看懂了。”
他转身进舱,拿起炭笔,在沙盘边缘写下一行字:“灯灭非灭,音断非终。”
写完,用袖子抹去。
完颜玉站在高台,望着火场余烬。火油已燃尽,地面焦黑,十七具麻袋静静躺着。他抬起手,一只金翅雕落上臂甲,羽翼微颤。
远处,李府屋顶,一道人影正缓缓放下铜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