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气温更低。
陆沉舟的烧不但没退，反而更厉害了。
他浑身滚烫，意识模糊，偶尔会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呓语。
苏月明守在他身边，急得直掉眼泪，用仅剩的、微湿的布条不断擦拭他的额头和脖颈，试图物理降温，但效果甚微。
“水……需要水……”她带着哭腔，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无助。
沈清弦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怎么睡着。
她沉默地将最后一点点水递过去。
那点水，对于高烧的陆沉舟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萧景珩依旧守在入口，背脊挺得笔直，但微微发抖的身体暴露了他的极限。
腿上的伤，寒冷，疲惫，都在疯狂消耗着他。
可他死死咬着牙，不肯回头，不肯示弱。
张诚和李桓也醒了，看着陆沉舟的样子，又看看昏迷的谢允之，脸上是同样的绝望。
赵无咎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逃避现实。
林婉儿靠在岩壁上，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希望，仿佛已经熄灭的灰烬，冰冷，死寂。
就在这时。
一直低头默默流泪的苏月明，忽然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
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看向沈清弦，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孤注一掷的坚定。
“沈博士，”她的声音还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让我出去！我知道有一种草药，叫‘地胆草’，退烧有奇效！我认得！我记得这附近好像有！”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了细微的涟漪。
“出去？”萧景珩猛地回头，声音嘶哑，“你疯了？外面那么黑！太危险了！”
“对啊苏姑娘，这黑灯瞎火的，你怎么找？而且外面说不定还有刺客……”张诚也急忙劝阻。
“我知道危险！”苏月明打断他们，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但眼神亮得惊人，“可是不去找，陆公子……陆公子会死的！谢公子也需要草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
她说不下去了，泪水又涌了上来，但她倔强地没有让它们掉下来。
“我爹说过，医者父母心！我……我不能见死不救！我认得路，我记得白天看到过类似的地形！让我去试试！”
她看向沈清弦，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决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清弦身上。
沈清弦看着苏月明。
这个平日里活泼爱笑、甚至有些胆小的太医之女，此刻脸上混杂着泪痕、泥污，却有一种光芒，从她眼底迸发出来。
那是一种属于她专业领域的、不容置疑的自信和勇气。
沉默了几秒。
“我跟你去。”沈清弦站起身，言简意赅。
“不行！”萧景珩立刻反对，“你不能再冒险了！要去我去！”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腿伤和久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你守在这里。”沈清弦的语气不容置疑，“保护好他们。”
她的目光扫过萧景珩，扫过张诚和李桓，“在我们回来之前，这里交给你们。”
萧景珩还想说什么，但对上沈清弦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清晰坚定的眼睛，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一种沉重的责任感和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
他只能重重地捶了一下身边的岩石，闷声道：“……小心。”
沈清弦点了点头。
她看向苏月明：“走。”
两个女子，没有任何犹豫，一头扎进了外面浓稠的、危机四伏的黑暗之中。
岩石凹陷处，剩下的五个男人（包括昏迷的谢允之），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和担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萧景珩死死盯着她们消失的方向，拳头攥得发白。
张诚和李桓坐立不安。
赵无咎连发抖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洞口。
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萧景珩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寻找的时候——
外面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熟悉的脚步声！
“回来了！”萧景珩低呼一声，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惊喜和放松。
沈清弦和苏月明的身影出现在洞口。
两人比离开时更加狼狈，身上沾满了夜露和泥土，苏月明的发髻完全散了，脸上还被划了几道细小的口子。
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大把带着泥土的、叶片肥厚、开着不起眼小紫花的草药！
“找到了！真的是地胆草！”苏月明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她几乎是扑到陆沉舟身边。
没有片刻停歇。
她顾不上休息，也顾不上自己手上的伤，立刻将草药塞进嘴里，用力咀嚼起来。
苦涩的汁液让她皱紧了眉头，但她没有丝毫停顿。
很快，她将嚼烂的、混合着唾液的草药敷在陆沉舟滚烫的额头上，又挤出汁液，小心翼翼地滴进他干裂的嘴唇里。
然后，她又用同样的方法，处理了一些草药，敷在谢允之被蛇咬伤的、依旧有些肿胀的手背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虚脱般地坐倒在地，大口喘着气，脸上却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
“有用……应该有用的……”她喃喃道，像是安慰别人，也像是安慰自己。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陆沉舟。
一开始，没有任何变化。
但渐渐地……
陆沉舟原本急促痛苦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些？
他紧皱的眉头，好像……舒展了一点点？
“退了！烧好像在退！”张诚第一个惊喜地低呼出来。
李桓也凑近仔细观察，用力点头：“真的！脸色好像也没那么红了！”
萧景珩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
他看向瘫坐在地上、累得几乎虚脱却还在傻笑的苏月明，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个他一直觉得有些娇气、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在所有人都绝望放弃的时候，竟然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勇气和专业能力。
沈清弦走到苏月明身边，将自己之前省下来的、最后一点点水递给她。
“辛苦了。”
苏月明接过水囊，仰头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她看着沈清弦，眼眶又红了，但这次是高兴的。
“沈博士……我们……我们好像又有希望了，对不对？”
沈清弦看着她亮晶晶的、充满希冀的眼睛，看着她脸上混合着泥土、泪痕和草药汁的狼狈模样。
冰封的眼底，似乎有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暖意掠过。
她轻轻点了点头。
“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
却让黑暗中所有幸存的人，那颗沉到谷底的心，重新，缓缓地，跳动了起来。